“你爱我吗?”
记得是在训练后。
我问出了这个愚蠢的问题。
我当然知道。
情啊…爱啊……
这种东西是小女生追求的。
可是我真的忍受不了了。
比过去被汗水浸湿的昼夜,被噩梦支配的午夜,比每一分每一秒的理智又无情的我都更加渴望知道。
我想知道所谓禁忌的答案,我想知道,如此不配的我们,是否有过一秒的真心?
可是最终他死了,我也死了。
死在那个墙壁封实无裂缝的地下室里;
死在他背身不回头的缄默里;
死在我的心里。
-
那是暗无天日的折磨。
是暴雨后的潮湿暗角。
是我跳下的深渊地狱。
是我次次求饶却不能回头的不归路。
是我的毁灭。
我的死去。
……
“哎,那边那个小孩。”
我抬起藏在臂弯下的脑袋,隔着蒙蒙雾气的视野,努力看清他的脸。
他穿着很破很旧的衣服,裤子和外套都是黑的,却还是能看出来很脏。
我小心翼翼地继续上移视线,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脸很小,却也很苍白,还略带乌黑的污垢黏在头发上。
我不是鄙夷他是个脏孩子,可是他确实不怎么白净,虽然他长得很白净,可是…
等我猝不及防对上那一双空洞无光的黑眸时,我害怕得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眼神很犀利,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期待、没有希望、没有憧憬,只剩冷和黑。
我不明白,他看起来和我一般大,可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在这个大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锁定我的时候,我赶忙埋下自己的脑袋,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他的声线低沉沙哑,应该是很久没有喝水的缘故。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空气都不流动的空间里,他的声音又冷又狠。
“因为,他们跟我说,你要是不听话,哭哭啼啼,就让我打死你。”
我原本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被他这么一说,吓得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他深深剜了我一眼,不耐烦,“还哭!”
一吼,我被吓得噎住了自己的哭泣声。我努力咬着手背,让自己的呜咽声散在黑暗里。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黑暗里,我能感受到他在紧紧看我。
我是后来得知的。
每天这个房间都会多出好多小孩,他们都是从各个地方抢来的。而这个地下暗暗运行的组织叫DEEP,是专门由人接财买命。
这是个运行了几十年的庞大的黑暗杀人组织,这里培养的是顶尖的杀手,他们每一年都会去抓新鲜的小孩来训练培养后补充组织亏损的黑血,得以一代接一代地繁衍下去。
Baekhyun是那一年第一个被抓来的,我是第二个。
很多年以后我无意间听说,Baekhyun是在天桥下乞讨时被抓来的,抓来的时候他不哭不闹,不挣扎不反抗,我不会想到他的前半生该是多么的无妄,才会让他失去对生活的反抗,任由他们将他扔在这。
后来,我们一起被逼着走向绝境,我们被迫成为了杀手,被迫在刀尖舔血的日子上行走,被迫自己的躯体在这里腐烂、无解、死去。
这不得窥见天光的日子里,我没有机会逃走,否则只会被追杀,而为了活着的我,手上终是沾染了一个又一个亡魂。
“砰砰砰——”
移动的标靶在十米开外无缝对接,而他带上目视镜后泰然自若地连续按下扳机。
十发子弹,颗颗命中靶心。
这就是他,这就是Baekhyun。
组织里引以为傲的作品。
我站在他的身后靠着墙,爱惜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枪,不时分几眼视线给他的背影。
我一向熟悉他的背影。
“不错啊Baekhyun,又是全中。”
他对我的夸赞置若罔闻,只是程序化地换下训练服,准备出去。
“去哪?”
他停下脚步侧目而视,面无表情地说道:“八点的宴会任务,忘了?”
说完也不等我就直接夺门而出。对于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和冷冷的没有曲调的语气早已习惯。我一把捞过训练桌上的跑车钥匙,跟上了边伯贤。
我和边伯贤是那一批进来的小孩里最后幸运活下来的比较出色的杀手,我们的成绩突出,成年后出任务时组织也会经常让我们两个人搭档。
我记得那次的任务。
那一次为了保证任务的正常进行,在宴会走廊上,他吻了我。
毫无感情,毫无技巧,毫无预兆地。
他,吻了我。很久很久。
他的唇很凉,他的吻很浅,没有深入探究,只是浅显地,浅显着我们对视了,他的眼睛一如初见空洞无光,里面什么都没有,连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该有的情欲都没有。
我知道这是任务时不免的牺牲,或者像我这样的人,都不配称作牺牲,不过是必须的程序,可是直到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似乎喜欢上Baekhyun了,喜欢上了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这是我的悲哀,亦或是上天对我杀了那么多人的惩戒。
他很好看,却也无情。我不知道像他那样对感情看淡的人是否能察觉到我的心意,只是日渐消磨,我的理智崩盘。我曾无法忍受地向组织提出换搭档的想法,可组织却以我们合作效率很快、很高来搪塞我,驳回我的建议。
那一次,换搭档的事情被众口分说,最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他比第一眼还要冷的表情,记得外面阴雨连绵,卷风袭过,撞击得玻璃震耳欲聋。
虽然表情很冷,但他语气很淡,“Eve,跟我做搭档很委屈?”
“不是。”
“那为什么?”
我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仿佛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害怕。”
“害怕?”
“嗯。害怕。”
害怕日积月累的相处让自己爱上你;
害怕有一天理智压不住欲望向你脱口而出我的心意;
害怕在这该死的望不见的未来里,自身难保的我自己会奢望和你的以后。
我太愚蠢,可我没法控制自己的爱。
他定定望着我,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一闪而过的情绪,我看不见他似乎有过挣扎,只是听见他毫无波澜的话。
“你是我的搭档,我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因为我们是搭档嘛。”
我笑着,眼里的泪光快要压抑不住。
可是Baekhyun,你知道吗?
我讨厌死了你这仿佛是安慰我的话。
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搭档,只是因为我们在黑暗里一同成长,而不是因为我是叶妄之,不是因为你Baekhyun对我叶妄之有恻隐之心。
……
那天之后,我们心照不宣地将这件事掩埋起来,谁也没有再提起。
我的胆怯让我将这份爱埋于深渊,至于Baekhyun是作何感想,我无从得知。
我们像从前一样,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
名为理智的弦再一次崩断的时候,是在一次出任务时,他为了掩护我离开而中了一枪。
那是我杀人最残忍的一次,像疯子一样把任务对象的相关人前前后后都杀了个精光。死相可怖,我也没给任何一个人留下全尸。
那次的任务出动组织最后判定我因私人恩怨随意杀人而惩罚我一个月在地下室练习。一天一顿饭,永不停息地训练。我在地下室像个疯狗一样发泄自己的痛,自己的恨,自己的爱。
Baekhyun恢复的很好也很快,惩罚期间,他获得一次机会来看我,那好像是我从边伯贤的脸上第一次看见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
他朝我走来,用纱布包裹我鲜血淋漓的拳头,动作称不上温柔细心,可是他已经很仔细小心了,我能感觉到。
“拜托,不要这样对我Baekhyun,你不适合。”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他蓦然握得更紧。
我猛的与他对视,这一次,不是冰凉空洞的死水,而是…怜惜。
我被吓得撤回自己的视线,心口像卷起滔天大浪,永久不能平息。
我看错了,我一定看错了。
我这样安慰自己,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再一次去确认那样的眼神是对我流露出的。
“Baekhyun?”
“嗯。”
“为什么?”我深呼吸,“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将我被汗液浸湿的发别到耳后,那句我以为永远不会从Baekhyun嘴里说出来的话最后被我听到了。
他说,“心疼你。”
“!…为什么…心疼我?”我颤抖着视线,颤抖着声音,颤抖着一颗心,我看着他,不敢错过他的每一秒表情。
他摇头,“不知道。但就是心疼你。”
那次寂静的夜,他被叫走的时候,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问出了我这辈子最想问的问题,我望着我一向熟悉的背影,站起来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
“Baekhyun。”
“你爱我吗?”
我不曾忘记,他没有回头,没有回答我。
他是个不善言语的人。
他的沉默将我好不容易积攒上前的勇气一次性打回原形。
我笑了,在空荡荡的地下室里笑得有些癫狂,笑得格外悲戚,笑得浑身发抖。
我的爱啊,我可怜的爱啊。
还是死在了这。
死在这见不到光的,我肮脏的心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