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你是冒牌货

　　石田慢慢看向装着脑器官的玻璃容器，说道：“总督大人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被改造的脑器官不可能还留有记忆和认知能力。你真的是信宏吗？”　　

　　“您不相信？认为我是某种妖怪？我可记得在特种部队的时候，我们一起执行行动，一起风餐露宿。有一次，我为了另一名队员跟您顶撞，被您惩罚绕着训练场彻夜长跑了100圈，而您竟也陪着我跑完了100圈。这些事，您不会忘记吧？”　　

　　确有其事，脑器官的身份已经不容质疑了。　　

　　“被改造成这样的大脑还能恢复正常的功能，简直可以说是奇迹。之前的我一直被困在梦中，不由自主地与各种怪物战斗。一直一直地战斗，仿佛永无止境。直到某一天，有个声音闯入了梦境把我唤醒，将我带回人世，记忆也在那一天完全复苏。”　　

　　“既然有幸恢复，那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信宏，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攻击地球，许下三日后毁灭地球的约定？”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当然是为了报仇。”那个声音轻蔑地答道，“向把我变成这幅鬼模样的人类复仇，了结彼此之间的恩怨。”　　

　　“当年，是因为我对你的欺骗，才最终导致你变成今天这模样。所有的怨恨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你想复仇，就冲着我一个人来呀！为什么要把其他无辜的人们也牵扯进来！因为你的攻击，有多少城市被毁灭，有多少人枉送性命。这难道就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无辜的人吗？呵呵呵呵。当年山神市孤儿院的孩子们也是无辜的人，为何你们却不能放过他们呢？因为如果他们不死，萨洛梅星人的病毒就可能传播开来，造成更大的灾害。舍弃一小群人的生命换来一大群人的平安，这是你们为他们的人生作出的选择。弱小的生命，永远都只能被比自己强大的力量所操控，是你们教会了我这一点。所以今天，就由我来操控这个星球的命运了。”　　

　　“是吗？信宏，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那我一定会阻止你！”石田握紧了金属钥匙，再度向停止装置控制台走去。　　

　　“石田长官，风见老师和小野老师的身体还好吗？不知不觉已经有十年没见了，我真的很想念她们啊！”　　

　　那个声音突然换了一副伤感的语气。石田愣住了，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信宏忽然提到两位老师的名字，不禁令他心中一颤。　　

　　“太阳学园与以前相比是不是有了不小的变化？是不是有与我一样的新孤儿住进了学园的洋房？您，有时常去探望她们吗？是否将我死亡的真相告诉她们了？”　　

　　每一句话都犹如一把利刃，在石田的心上来回划刻。渗出的鲜血印红了记忆的光景，身体丧失了呼吸的感觉。村山信宏是在太阳学园长大的孤儿，那里便是他的家，两位老师更是宛如母亲一般的存在。信宏生前曾多次向石田提及，若有一天他能出人头地，一定要回报学园的大家。　　

　　然而，因为萨洛梅星人的出现，他的愿望和生命都化为了浮散的泡影，只留下五光十色的虚假光华，最终消失无踪。每年的祭日，石田都会推掉当天的工作，去往太阳学园，风雨无阻。一则看望学园的两位老师，二则祭拜信宏。　　

　　“您，没有告诉她们吧？”那声音轻轻地问道。　　

　　“有必要告诉她们吗，只是徒增伤悲而已。”石田怅然地说。　　

　　“用所谓『善意的谎言』隐瞒了真相吗？比如说——欺骗她们我只是因公殉职，在她们心中留下一个英雄的假象。”　　

　　竟被它猜对，石田默不作声。　　

　　“但那真的是为了她们的心情着想而被迫采取的方法吗？还是说，这只是长官您为了自我麻醉，从导致我死亡的自责中解脱出来，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呢？”那声音很淡很轻，却句句如针直刺石田的心窝，“那么这一次，您又准备以怎样的理由来催眠自己？用『为了拯救全地球的人们』这样的大义吗？”　　

　　沉默，如空气凝结、时间停滞。突然，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起了一阵笑声，听起来是那样的凄凉又无奈。　　

　　“你……是什么人？”石田开口道，“冒用信宏的身份，模仿他的声音，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说我是冒牌货？！”那个声音显得有些吃惊。　　

　　“一点没错！信宏是个善良的孩子，他的愿望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并一直为之努力着。当年，即使违抗命令挟持长官，他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试图拯救孤儿院孩子们的生命，甚至在被逮捕的那一刻，他依旧顾念着孩子们的安危。像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做出为了复仇而将其他无辜之人也卷入其中的事情。也不会……”　　

　　石田猛然转身，将照明光投射到地上。在他脚后不到半米的地方，有一滩黑色的液体物质正在缓慢地朝他流淌过来。那是液态化的金属细胞，从铁球与洞口的夹缝处侵入进来。若是再迟一步发觉，液态金属细胞就会蔓延到石田的身边缚住双脚，使他再无法靠近停止装置的控制台。之后，金属细胞会填满核心部件内的所有空隙，将石田『活埋』在里面，如同被封入水泥的尸体。　　

　　“也不会利用太阳学园的两位老师作借口，利用他人的心结作武器，惑人心神、分散注意，然后设下这种阴险的陷阱！”石田大脚一步跑到控制台前，将钥匙对准锁孔。　　

　　“这真的是您的真心话吗？石田长官……”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如果您当真认为我是冒牌货，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开动装置。可是，为什么您的手在发抖？为什么您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为什么您……还没有动手？”　

　　“你，不是信宏……不是信宏……不是信宏……”石田低声地反复自语，仿佛要将这句话填满自己的脑海，而将其他的话语驱逐出去。手上一劲使来，钥匙插进锁孔，拍下了紧急停止的按钮。

　　随着紧急停止装置的启动，核心部件里的其他机械开始依次停止了运行。玻璃容器里被注入了紫色的液体，那是剧毒的物质，能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杀死地球上的任何生物。在剧毒的作用下，脑器官表皮逐渐呈现为苍白的干枯，一点点萎缩变形。石田没有抬头去看，泪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将防辐射服的透明面罩沾上了水花。　　

　　诀别的话语，显得那样残酷和绝情。　　

　　“你不是他……信宏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不过是披了他记忆的外衣，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魔而已……”　　

　　“是这样吗……那也好啊……就此……永别了……石田……长……官……”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杂糅不清，最终彻底消失了。　　

　　“信宏，你知道吗？十年前在那所孤儿院里，有一个孩子活了下来。他现在就在这个战场上，为了守护他人而战，就像曾经的你那般。你若在天有灵，请给予他最大的庇佑……”最后的话语，它已经听不到了。　　

　　“特殊引擎能量反应降低，金属细胞活性下降，扎格纳特系统停止运行了！”控制室里，情报员将最新消息报告给秋元总督。　　

　　“成功了！是我们胜利了！”谷口博士兴奋地朝着秋元真雄大叫。总督也总算松下一口气。　　

　　关掉了照明灯，石田依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生气全无。十年前，自己若是没有听从上级的命令，不以虚假的言语实施欺骗，而是寻找其他解决矛盾的方法，信宏或许就不会死，地球今日的灾难可能也不会发生。自己才是这一切罪恶的元凶。　　

　　没了机械的运作声响，这个密闭空间变得一片寂静，且黑暗无比。据说人死后，灵魂就会被囚固在这样一个空间里。如果真是那样倒也欣慰，至少信宏的灵魂可以永得安宁。而自己则要继续留在这个纷扰的人世间，为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