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前尘往事3

　　“哎这位公子，您、您还没付钱呢……哎哎哎哎，嘿，不花钱就想拿我东西，哪儿有这种便宜……”

　　那乐器店的老板挽了挽袖，一副恶相还没扎结实就萎了，原因是，他面前这位公子不仅一掌拍垮了他的桌子，更是面色不善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这位公子面相倒不是十分凶悍的那种，要说起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有些小肉的脸庞，给人说不出亲切感，就是表情过于冷淡，平添了一种避世不出的孤傲之感。

　　此人正是青麒君麾下最得力的助手、问心原来的主人，清鹤君。看他眼神像是要杀人，乐器店老板哆嗦着嘴想说话，但苦于威仪震慑，也就是害怕，愣是一句话都喊不出口。于是，四目相对，僵持不下。

　　“老板，用我这玉佩来换这古琴可够了？”

　　乐器店老板翻眼一看，眼前是位身着青衫的男子，同样的翩翩如玉，但面带微笑，暖如朝阳，尤其是那声音，说淡不淡，说轻不轻，总之是说不出的好听。急忙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公子你带走就是，带走就是。”

　　其实，他是想说“公子你赶紧把这瘟神带走就是，带走就是”。遥望那两人终于走远了，他才吁了口气，叫伙计出来收拾。

　　以清鹤君的性子，自然忍不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于是马上便丢开了那乐器店老板，去追那个横刀夺爱的家伙。一步刹在那人面前，伸手捏住那人肩膀，理所应当地道：“还给我。”

　　那人“呵”地轻笑一声，双手奉上一把盒装精致的古琴，道：“这位兄台既是喜爱这琴，我岂有夺人所爱之理。不过，兄台方才那般行为，却是于理不合。喏，这琴奉还于你。”

　　清鹤君连忙缩回手接了琴，小心翼翼、无比激动地在琴盒上抚.摸，一抬头，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遥遥看得见背影。他拧着眉心想了想，向那人拱手朗声道：“清鹤多谢兄台赠琴之恩，可否请兄台告知……名姓，清鹤来日必报于斯。”

　　那人在人群中行走，背向他招手道：“擎顶柳静泽。”

　　清鹤君，人如其名，闲云野鹤，是被青麒君从魔界一座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山里“挖”出来的，其经过可参考人间的刘备当年三顾茅庐请诸葛亮。总之，请这么一个避居的魔……头出山，的确费了青麒君好一番功夫。

　　由于避世百年，这位清鹤君思考的方式和常人不一样，他只明白两件事，有恩必报和有仇必报，所以，现下人人都懂得的事情，他不一定懂得，更不一定认可。

　　烟花柳巷，本是纸醉金迷之地，然而这座花楼却是门可罗雀，冷清得很。上了二楼，一间雅致的小屋里传出女子吃吃的调笑声，琴语铮铮。屏风后面，一名男子倚窗而坐，那张脸分明与柳肃言有七八分像，却无端的一派风流，不是青麒君又是谁？此刻，他正在怀中揽着一个娇俏冷艳、一身轻纱的女子，那女子枕在他肩头，眼眸轻合，睫羽轻颤。

　　歌舞笙笙，清鹤君抱着那把古琴匆匆走过，看着有些扫兴，青麒君却兴然道：“清鹤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来来来来来，翼儿方才说有好曲子听，已经告诉我了，正好你取了琴回来，我就与你先试试合奏，如何？”

　　翼儿缓缓睁眼，冰冷的眸光微微抬起，看到青麒君时，眼里却分明是笑意。不得不说，虽然柳肃言的长相与父亲一般，但这双眼睛却是随了母亲的，只是除了冰冷以外，没有了母亲的那份神韵罢了。一想到柳肃言的眼睛为什么没有那般神韵，林意欢的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抽搐了一下。

　　旁边一直站着的赤凤君，上来便冷着脸道：“君上，我族将士已在此地滞留数十日，该是一举拿下人界的时候了。”

　　青麒君看了看翼儿，微微一笑道：“不急，人界是要拿下，但不能这么拿下。翼儿，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也不想他第一眼看到的地方，硝烟遍地，污秽不堪的吧。何况这么美丽的地方，如果能和他们共处，岂不是更好？”

　　清鹤君已经拆了琴盒，端坐于一张桌后，伶伶拨弦，听青麒君说到后面一句时，抬眼望了望他，神色微动。翼儿眼眸轻闪，问道：“不是要我听曲吗？”

　　几名献舞的女子被人叫停带了出去，赤凤君则是一甩袖子，负手怒气冲天地摔门而去。青麒君丝毫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反而是愣了一愣，便捶窗大笑道：“这小子……每次都这样，我又惹他了吗？随他随他，清鹤，你我来合奏这一曲。”

　　忽忽数日，清鹤君又去了上回那乐器店几次，乐器店老板被他吓怕了，他来要什么给什么，半分钱也不敢提，到最后吓得连门都关了。所幸，清鹤君只是不懂人情世故，并不是喜欢强取豪夺的匪徒一类，拿了他店里的东西回去摆弄够了，就原封不动地亲自给他送回来了。

　　这一日，清鹤君背负古琴，又来乐器还他上次拿走的乐器，乐器店老板战战兢兢地在他身后跟着，察言观色，只要他看中了就赶紧给他取下来，赶紧打发他走。刚一出乐器店的门，清鹤君眼前一亮，把手里的一管玉萧压在乐器店老板身前，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前面一人青衣飘飘，缓步慢行，却正是前几日赠琴于他的柳静泽。清鹤君大踏步追上去，横在柳静泽面前，反手解了古琴捧给他，道：“这把琴我玩儿够了，还给你。”

　　林意欢苦着脸看了看问心，挑眉道：“这也太直接了吧。”问心则呵呵尬笑，没有多余的表示。

　　愣了须臾，柳静泽便如沐春风般微笑道：“这琴我既赠与兄台，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话音未落，清鹤君竟然真的将琴背了回去，又问道：“你善音律，可以和我谈谈吗？”柳静泽又是一愣，随即笑道：“看来静泽与兄台颇有缘份，只是我现下要往一处地方去，畅谈必不敢随口答应，若兄台不介意，前面有间茶楼，茶品极好，静泽愿与兄台少叙片刻。”

　　清鹤君低头想了想，道：“我不喜欢‘兄台’，你叫我清鹤便是。”

　　柳静泽今天三次发愣，可这次的“愣”却和前两次的不同，不是惊讶于他的名字，而是略带着些惊讶的审视，似乎是在观察眼前的这个人和他曾经听说过的某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有什么不同。

　　两人进了茶楼，选了处安静的茶座坐下，便立即有人来送上茶水点心，招待得十分细心。清鹤君眼睛盯着那个小小的茶杯子，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柳静泽给各自的茶杯里斟上茶水，立时水汽氤氲。柳静泽微涵一口，缓缓道：“清鹤兄来人界大概还不习惯这些东西，好事多磨，越好的东西，越是要慢慢品才会越喜欢它。”

　　清鹤君盯着那个冒白气的小茶杯，本来就很心动了，经他这么一说，就更感兴趣了，拿了杯子一口灌下去，两颊稍一动，一口全喷了出来，不悦道：“苦的。”

　　茶楼里一阵沉默，柳静泽摇了摇头，笑道：“清鹤兄，茶，不能喝得太急，否则便失了它的韵味，慢慢地饮，细细地品，它的清香才会发散出来。”

　　茶香阵阵中，茶楼里的人重新活络起来。清鹤君将信将疑地拿起柳静泽重新给他斟好的一杯茶，小小地抿了一口咽下去，赶紧放下了茶杯，摇头道：“还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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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泽，你我各为其主，本就不值深交。”

　　已经化作古琴的问心霎时间缩回原形，回到他右手食指上，清鹤君闭了闭眼睛，道：“我不想逼你，请你也、不要逼我。”

　　柳静泽指着他的剑缓缓垂下，满眼赤红，状若疯狂，垂泪大笑道：“各为其主，不值深交？是人如何，是魔又如何，一定要你死我活，一较高下吗！清鹤，我不逼你，你想过去，好，只要柳静泽尚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你魔界族众越过半步。”

　　清鹤君垂眸无奈道：“静泽，你已经修为大损，你……敌不过问心，也保不住他们。”

　　“拼死一试！”

　　柳静泽身后是清霜宫和其他各派的弟子，这些人大多受伤不轻，没有受伤的，都是清霜宫的弟子。这一众清霜宫弟子中，有一个年纪十岁上下的小弟子，眉心一点稍稍有些长偏了的暗红色的痣，两眼通红，却下狠劲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正是幼时的上官肃心……

　　青麒君身死，魔军溃散，赤凤君重掌魔界，他曾经是魔界的上一任圣君，这时也只有他能稳固军心。清鹤君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回来时，赤凤君正在对着手下的人发疯似地大吼大叫：“没找到，怎么会找不到！找，再去找，杀光了所有的障碍，我不信找不到！”

　　那几人喏喏应声出去，赤凤君便颓然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的，怎么会死了？怎么会找不到？”

　　清鹤君看了他一阵，忽然眼中一亮，不知想到些什么，当即便转身离去。

　　阴风阵阵，黑雾弥漫，看不清人也看不清路，没有任何的声音，除了风声。清鹤君定定立在封洞前，叹息道：“你真的不该入世啊。”缓缓步入洞中，身影湮没的一瞬，白发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