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前世今生7

　　这一场梦境奇长无比，却偏偏又安静异常。原本还有上官肃心那四人劝解的声音，准确地来说，是上官肃心一个人词穷言尽地劝解半天，可郑肃寂要么装作听不见，要么就顾左右而言其他，上官肃心实在是劝不了，最后直接说砸了结界救他出去，郑肃寂装聋作哑半晌，见他要来真的了，只得开口，但他一开口说的却是“回去吧”这三个字。于是，这漫漫长夜，都留给郑肃寂，和林意欢过了。

　　说真的，林意欢有时候觉得，老天爷挺会捉弄人的，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吧，明明那一张脸还是那一张脸，可林意欢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了。不管怎么说，他有他想要护着的人，虽然林意欢还没有，但是这一路从他梦境里走过来，她也知道他有苦衷，有愧疚，尽管当年不是他松开了手，但终究还是他松开了手。这一生如果不再见，时日长久，过十年，过百年，他大概就会放下了，但偏偏就是再见了，执念在他心里疯狂的滋长，已甚为深固，现在突然要他放下这执念，真的是绝无可能了。

　　殿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楚，林意欢是头一次觉得就算待在郑肃寂身边靠着他，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再说此时是在他梦境里，就更没什么可害怕的了。靠着郑肃寂到了后半夜，在万籁俱寂中，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人声渐起：“凤掌门这是何意？”“我们要见凤掌门，让他出来！”“凤掌门，凤掌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然而，除了“不知道”便只剩下一片沉默。人群中忽地爆出一阵惨叫，凤千辰的声音在空中朗声道：“诸位还不动手么？你不杀他他便杀你，不是他死，就是你亡。哼哼，别怪我没提醒过各位，如果现在不动手，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这里除了我，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哦，奉劝各位一句，别动什么歪心思，杀了我，你们都别想出去。”

　　林意欢便是在这时醒来的，她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上空一个粼粼而动的缺口逐渐合了起来。一声指响之后，凤千辰哼笑道：“郑师兄，这些人就让他们去别处杀，别处打，我们自来做我们的事。”

　　郑肃寂冷笑道：“我和你还有什么事好做？我已经全都认罪了，天下仙门皆知，擎顶已经碍不着你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场上四野白茫茫一片，只有这两人身处其中，倒显得他们很渺小，微不足道。凤千辰道：“怎么会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举目望了望，认真地道：“你觉得此处如何？”

　　郑肃寂冷哼道：“此地甚好。”

　　凤千辰笑着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郑师兄，还记得昨晚我对你说，你的那把魔鳞剑在你和我的手里都发挥不出威力吗？所以，我今天就是想见识见识，他在他主人的手里，到底威力如何。”

　　说到最后“威力如何”这一句时，凤千辰已经忍不住翘起一边唇角，眼中是十分狂.热的目光。郑肃寂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了，一个“你”字刚刚出口，却猛地身体一僵，转身过去。

　　他的身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缓缓从白茫茫中走出来，这人的额上有一点紫光，时而强盛，时而衰弱，不是柳肃言又是谁？

　　柳肃言一步一蹉，仿佛一个被人提着线在操纵的木偶，他每走一步，林意欢脑海便反反复复地出现两个词：机械，僵硬。待柳肃言从白茫茫中走出来，林意欢这才发现，他的神情有些不大对劲，而且他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把魔鳞剑。

　　凤千辰轻轻拍了两掌，柳肃言便立即站住不动了，转头偏向凤千辰的方向，似乎在寻找听到的声音的源头。凤千辰啧啧道：“郑师兄，有些事情，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啧，不过要不是因为我今早忽然想试一试……哈哈，我肯定也不知道的。你猜我在柳师兄的梦境里看到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啊，我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哈哈哈……是不是、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但是，我听到了，我听到柳静涵，柳师伯，说他不是瑶华宫的宫主，他是清霜宫的宫主，他是柳静泽，他的亲弟弟柳静涵早就因为易丹给柳师兄，死了，是不是很好笑啊，郑师兄？”没等到郑肃寂发笑，他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除魔卫道，邪魔歪道，哈哈哈……哈哈哈……难怪要藏着掖着，难怪死都不说，难怪连、连郑师兄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大魔头，怎么能不这么做呢！”

　　早上？他试的是什么？只能是问心了。算算时间，那正是问心说他已经动手的时候。问心当时说的是“还不算严重”，大概就是指凤千辰虽然动用了它的力量，但并没有做别的事情，因为那时凤千辰只用它做成了一件事，窥.探柳肃言的梦境。

　　柳肃言的长相酷肖其父青麒君，但当年见过青麒君的人根本没几个，就算见过的，到现在也差不多都不在了，否则，郑肃寂和擎顶山上这么多人天天看见柳肃言，不可能认不出来。但凤千辰也许就不一定了，虽然从他面目来看，修仙之人大多驻颜有术，他还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但凭他对郑肃寂的称呼，大概可推出，他年龄远比二十岁要大得多，也许他七老八十甚至上百岁，都是有可能的。郑肃寂到擎顶山学艺修仙时，青麒已不知所踪，魔界族众连连败退，未几，便撤回魔界，那么凤千辰若是在那时还未入得九华阁，还在外乞食为生，四处游荡，他就极有可能是见过青麒君的，不然他不会把柳肃言误认成青麒君，说他是魔鳞的主人。

　　如果再照这个推下去，凤千辰动用问心探柳肃言的梦境就不可能是什么一时兴起，而是有意为之。作为可能是空前绝后的第一人，林意欢知道，魔族是不会修出凡人修仙时的那颗金丹的，不是觉得汇所有修为于一点，太过麻烦和冒险，而是魔族本身具有的先天优势，他们天生就是会引导周身气息的，天生是带着修为的，只是后来的强大与否罢了。虽然魔族具有先天优势，但如果是在日后修炼更高一层的时候，稍不留心，便极易失控，大多会当场爆体而亡，像青麒君、赤凤君这种顶尖的人物在魔界用“罕见”都不足以凸现他们的珍稀程度，当然了，像林意欢这样莫名奇妙、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一代“魔头”的，那就更罕见了。既然柳肃言根本没法修出金丹，那他体内的金丹就不可能是他自己的，而是别人的，那晚柳肃言带着林意欢离开九华阁时，没有用师尊柳静涵所赠的那把诛魂，大概他那时就已经确定了。

　　凤千辰说完这些，柳肃言的神情波动更厉害了，满面狰狞，青筋暴起，郑肃寂闪身到他面前，伸手扶住他肩膀，颤声道：“守气凝神，排除杂念……”

　　这时，远处白茫茫中三个人影奔来，各自喊道：“掌门师兄，柳师弟！”“柳师叔，掌门师伯！”“师尊，你们在哪里？”

　　那三个人影越奔越近，郑肃寂只继续道：“不要让这些扰乱心神，排除杂念，把它压回去。”可柳肃言已经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了，双眼突兀地布上了血丝，神色变得愈发狰狞恐怖，那一双血红嗜血的眼睛盯着郑肃寂，额间那枚纹印闪烁不停，终于在瞬息间停下来，柳肃言煞白的脸上一颗颗汗珠落下，仰面嘶啸。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以他为中心的一圈强劲的波动飞沙走尘，爆开一片，滚滚压向四周。

　　这波动持续许久，威力巨大，蔓延无数，离得最近的郑肃寂被这一震，脱手向后飞去，不知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滚落下来后，“噗”地呕出一大口血，而凤千辰则直接便震得飞出去后，撞在了司徒璟瑶的剑尖上，由于冲力强大，这把剑从他后心插.进，剑身尽没，直到他腹部才又露出来剑尖。吴景轩和司徒璟瑶见此情景，已经完全呆住了，只有上官肃心忽然转过身，连嘴角的血迹也不擦拭，神色奇怪地望着柳肃言，口中一遍遍道：“是你，是你，是你……”一声厉喝，拔剑刺向柳肃言。

　　柳肃言这时神志不清，听到他这边有声响，便迟缓地转身过来，堪堪转定，一把利剑便抵在他胸.口上，刹时，血染白衣。他后知后觉地往后退开两步，却又猛地挺身迎了上来。上官肃心一时惊然，便在柳肃言将要穿过他剑尖时，一股力荡开了他的剑。

　　凤千辰从司徒璟瑶手上滚落下来，望向这边，哈哈大笑道：“邪魔歪道，除魔卫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师尊，看到了吗，天下第一大派啊，天下第一大派！”

　　上官肃心一剑被拨开，立即挺剑，然而，此刻在他眼前的不是柳肃言，是郑肃寂。郑肃寂横挡在柳肃言身前，在他与柳肃言中间，而被他的剑指着的人，正是郑肃寂。他眼底血色、泪水、愤恨齐溢，喝道：“师兄你还护着他做什么！让开！”

　　郑肃寂方才已被柳肃言震伤，脸色嘴唇皆是毫无血色。他轻咳一声，嘴角又流出一行赤红：“肃心，你先把青溟放下，你冷静、冷静一下，肃言他……他……”

　　上官肃心剑刃一翻，神色阴冷，道：“他什么？他是无意为之，还是师兄想说我认错了人？没有他我师尊不会死！这种邪魔歪道，就不该留在世上！”

　　郑肃寂又咳了两声，呕出一口鲜血，明明已经连稳稳当当地站立都成问题，却还是硬撑着低喝一句：“住口！”一只手向后一张，魔鳞便在柳肃言手中嗡鸣震颤不止，挣脱柳肃言的手飞向天际后，剑身一转飞入郑肃寂手中。

　　结界里的白茫茫忽变得灰蒙蒙，阴沉压抑，凤千辰仰面躺着，闭了闭眼睛，仍在说着：“天下第一大派，天下第一大派。”

　　而这边，上官肃心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郑肃寂缓缓举起魔鳞对着他，吴景轩和司徒璟瑶一面往来疾奔，一面急得大喊：“掌门师伯，上官师伯，不要，不要啊！”

　　可是已然迟了，魔鳞与青溟在各自主人的控制下，在空中大开大合，青红交杂。上官肃心眼底的泪水夺眶而出，质问道：“为什么你要护着他，他是魔！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郑肃寂只是不答，结着的手印一变，魔鳞在空中剑身高起，身周黑红之色大盛，一剑直削向下，与青溟剑尖的灵流“砰”地碰撞在一起。上官肃心两手翻得飞快，连结出十几个手印，青溟虽远不敌魔鳞，但在他连连输出灵力的支持下，竟然撑了许久。郑肃寂负起手，魔鳞兀自与青溟抗衡，他低头下来看着血色尽褪、汗如雨下的上官肃心，淡声劝道：“肃心，收手吧，你没有胜算的。”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青溟剑尖灵流失落，剑辉黯淡直至消失，竟不受上官肃心控制从半空跌落下来。魔鳞虽已无敌可对，但凶性已完全激发，郑肃寂正结了手印试图召唤魔鳞入鞘，上官肃心青溟已失，却仍是不肯罢休，上前与郑肃寂以灵力相斗。

　　魔鳞无人召唤，在半空中飞舞来去，就在郑肃寂与上官肃心争斗不休时，魔鳞忽然变得兴奋至极，朝着一个方向飞下去。那里站着刚刚从墙阵里出来，尚自耳聋眼瞎的林意欢，而一个人疾奔过来推开了她，魔鳞剑穿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