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最近暮溪山有邪祟作乱,当地的小家族颇为棘手,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解决办法,正巧碰到江澄领着江于渊在此办事,便将难处告知了这位传说中的“三毒圣手”。
江澄自然不会拒绝,当夜便上了暮溪山。
山中多雾,如仙境缥缈,又透露着阴气森森。影影绰绰连身边人的脸都看不真切。
香气馥郁,杂草丛生。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歌声,像是总角小儿会唱的童谣。
是一个甜甜的女声。
江澄莫名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抬脚不由自主地朝雾色深处走近。
眨眼之间,江澄便消失在江于渊面前。
“宗主?!”江于渊大惊失色,本想直接追着浓雾而去,慌乱之中却摸到了袖中的信号弹。
那是临走前,江若楚硬要塞给他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雪青的九瓣莲绽放在无星的暗色天幕中,像星星之火,微不足道却又蕴涵巨大的力量。
循着歌声,江澄走过冗长的黑夜,踏过柔软的草地,拨开挡路的垂柳之后,窥见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白昼,微风,莲花,湖边,粉衣的少女。
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少女正坐在湖边,摇头晃脑地唱着童谣,两只白皙的小脚丫顽皮地在水中晃来晃去。
江澄就像一个入侵者、一个不速之客,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也放轻了步子。
却还是被敏锐的少女察觉。
她猝然扭过头来,目光如狐狸一般狡黠警惕,大喝一声:“谁?!”
只一眼,江澄目光狠狠一怔。
是温浔。
或者说,是小时候的温浔。
江澄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道:“我无意闯入此地……”
少女蹙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倏然舒开眉眼,露出一个甜腻的笑容:“你身上这个银铃真好看,可以送给我吗?”
江澄垂首一看,自己腰际的清心银铃不知何时变化成了温浔亲手雕刻的那只粉羽银铃。
他抬手覆上那只银铃,感受着它在自己掌心时的冰冷凉意,而后沉默着将它取了下来,递给了小温浔。
小温浔将银铃拿在手中把玩,似乎爱不释手,连正眼都不愿给江澄一个,随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江澄不答反而笑问:“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是该自报家门吗?”
“我?我单名一个‘浔’字。”
“阿浔。”江澄念了一遍,敛眸轻笑,“我单名一个‘澄’字。”
“橙子?”小温浔捧腹大笑起来:“我们家有只猫也叫橙子!你要不要喵两声?”
“……”江澄抿唇,极小声地道:“喵。”
纵然这是一个轻得几乎没有声音的音节,小温浔却也听得真切,喜得从岸边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澄面前,塞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在他手里,“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我的回礼吧。”
她扬了扬手中的银铃。
江澄摊开手一看,纹路复杂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扇贝。
这不是一枚平凡的扇贝,扇贝不和像珍珠般地闪着蓝莹莹的光,正面像打开的孔雀尾巴。整个扇贝清洁平滑,棱角圆滑,显然是对凹凸边缘千百次的抚摩。
看出了江澄眼底的疑惑之色,小温浔眯着眼睛笑道:“这是我五岁那年掉进湖里顺手捞起来的,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溺死了……”
回忆起当时的恐惧场景,小温浔搓了搓手臂,叹道:“真不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哪个脑子有坑的人说的,我现在怎么一点‘福’都没感受到呢?”
“也许你再长大一点,‘后福’就来了。”
“真的吗?”小温浔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眼底星河滚烫。
“嗯。”江澄点点头,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再一眨眼,周遭场景忽然有了细微变化。原本温暖的太阳忽然灼目起来,空气似乎也升温了几度。
“你怎么了?”小温浔歪了歪脑袋,伸出右手在江澄眼前晃了晃。
“……无事。”江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却发现,方才还只到他腰际的温浔,此刻已经拔高不少,堪堪到他胸口处。
她的眉眼也张开了不少,原本肉嘟嘟的小脸褪去稚气,变得棱角分明起来。
温浔打了个响指,而后不由分说地牵起江澄的手,边跑边道:“你跟我来!”
四周树木不断退后,灼热的风扑面而来,又夹杂着她身上淡淡的玉兰香气。
她的一缕发丝被风吹起,拂在他面颊上,痒痒的。
江澄忽然想起,当年在洞庭湖收复修蛇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们一同落入湖中,她的发丝依旧飘飘然地拂上了他的脸。
像她的手一样温柔、细腻,又不安分。
“到了。”温浔拽着他,在一棵桂树前停下。
她撒开他的手,开始徒手刨起土来,“我去年在这里埋下一坛桃花酿,今日真好拿给你尝尝鲜。”
江澄解下三毒递给她,“你这样刨会伤到手的,用这个吧。”
“不用不用。”温浔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指了指地面,笑嘻嘻地道:“已经刨好了。”
侧目看去,只见方才那块土壤已经被刨出了一个大坑,露出酒坛子红色的布塞。
江澄惊诧于此地的诡异,仿佛只要温浔想做什么,就能瞬间达成目标。
他之前说“等你长大,后福就来了”,于是她真的长大了不少。还有方才她刨土的速度……
江澄一面暗笑自己多疑,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明明面前的温浔是那样真实……
“诶?”温浔忽然的出声打断了他发散的思维。
回神时,江澄才看到,自己的右手正下意识地抚上了温浔的面颊,替她擦掉了方才沾到的泥土。
“抱歉……”江澄局促地缩回手,两只手背在背后,像极了小时候在课堂上的坐姿。
“噗。”温浔笑出了声:“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江澄心中一跳。
她当年在莲花坞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等他仔细思索,温浔已经将酒坛子搬了出来。
两人身后就是石桌,温浔费力地将酒搬上桌,回头喊了一声:“你发什么呆啊?你这么迷糊,我以后叫你呆呆好了。”
“……我有名字。”江澄抿唇,起身走到桌边,看着她揭开布塞。
登时酒香四溢,勾出了温浔的馋虫。她不拘小节地举起酒坛子灌了一口酒。
“给!”酒坛子并不大,温浔抱着却很费力似的,身子往后仰着,将坛子举到江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她唇上还留着未干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江澄半敛着眸子笑了笑,单手接过酒坛拿在手中把玩,眸光更深邃了些。而后他将桂花酿往石桌上一放,叹息一般道了一句:“你不是她。”
“……”温浔嘴唇翕动。
半晌,她哑着嗓子开口:“我是。”
江澄别过头去,不忍看她落泪的模样。
“你是温浔理想中的自己,但你不是我的温浔。”
“我……你能不能抱抱我?”
她的目光好悲伤好悲伤,仿佛用尽一生力气去等候的那个少年,终是对她摇了头。
“为什么……明明我和她是一样的。”
江澄握紧了手中的三毒,半是无奈半是笑叹:“温浔从来不会躲在幻境里营造假象来欺骗自己,也从来不会自怨自艾,更不会对我这么低声下气……因为我答应过她,以后换我对她百依百顺。”
想了想,江澄闭上眼,又添了一句:“她不会认输。如果真有一天我负了她,她会拿着剑捅我,而不是像你一样哭哭啼啼。”
话音刚落,忽然抽泣声消失了,一双手猛地从背后抱紧了江澄的腰。
她抱得死死的,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莫名心安。
“江澄。”她唤道。
江澄转过身,揉了揉她的脑袋,笑意渐浓:“阿浔,你怎么来了?”
大概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不管什么样的温浔站在他面前,他总能认出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我看到暮溪山上空升起了九瓣莲的信号弹,就赶过来了。”
温浔歪头努了努嘴,余光却瞥到石桌上的桃花酿,惊奇道:“咦?这不是我当年酿的酒吗?”
她兴高采烈地拉着江澄在石桌旁坐下,猛吸了一口酒气,“我的天啊,吸一口管饱!”
温浔迫不及待地仰头灌了一口,而后将酒坛推到江澄面前,献宝似的道:“你也尝尝啊。”
江澄摇了摇头,道:“要是我醉了,就没人带你回家了。”
温浔不假思索接话道:“那我带你回家啊。”
江澄低头沉吟一阵,忽然抬头,指着温浔身后道:“你看那边是什么?”
回首望去,温浔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
正纳闷江澄这个臭小子是不是调侃她呢,结果一回头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双眼。
剩下的话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他席卷了她唇齿间的酒气。
“怕醉的话,这样就好了。”
一吻绵长,温浔还未喘过气来,便发现周遭景色已变了样。
暮溪山中鬼影重重,迷雾阵阵,阴气森森,此刻二人正身处其中。
尴尬的是,除了他们二人,周围还有不少燃着明符找人的江家弟子。
当时看见信号弹,温浔担心出事,便先一步赶了过来,江若楚领着其他弟子晚来几步。
可巧撞上这档子事。
静。
大写的静默。
在江澄发怒之前,江氏弟子都很有眼力见的自己捂住自己的双眼,整齐划一地转身下山。
江澄揉了揉眉心,道:“今天是鬼节,不宜出门。”
颇为好笑地盯了他一眼,温浔笑道:“你还怕鬼不成?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那样看着我,我有点慌。”
收回目光,江澄一本正经地道:“来都来了,不好好逛逛就可惜了。”
幻境已破,方才那个魇魔也消失了,山中的雾气也渐渐褪去。
两人一路下山,走到最近的小镇上。
果真是鬼节,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即便是有,也是行色匆匆。
温浔的手指探进乾坤袋里,忽地触到一个略为尖锐的东西。
计上心头,她道:“我们去放河灯吧?”
“你随身带个灯?”江澄露出荒唐的表情,一言难尽。
挠挠头,温浔不好意思道:“说来话长说来话长。不过在鬼节放河灯,是不是不太好?”
江澄不以为然:“那往年乞巧节春节你许的愿,它实现了吗?”
“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温浔一脸“你好有前途”的表情,拍了拍江澄的肩膀。”
江澄将她的手攥进掌中,“成事在人。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随随便便许个愿就能实现,那都是无稽之谈痴人说梦。”
掏出乾坤袋里的莲花灯,温浔晃了晃他的手,“不过在我看来,许愿是为了提醒自己该做什么,而不是趁此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一盏小小的河灯上,不然和混吃等死有什么区别?”
拨了拨莲花灯的花瓣,她垂下头,唇畔牵着清浅笑意:“我只是想起来,我们从未一起放过河灯。”
粗砺的大手按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他道:“没关系,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缺席。”
温浔一瞬间笑靥如花,重重点头道::“嗯!我们还会有很多个放河灯的以后。”
一盏小小的河灯,燃着微弱的光芒,承载着两个共同的愿望,顺流而下。
神啊,如果能听到他们的祈求,请让他们再不分离吧。
作者关于江澄和温浔的番外,如无特殊都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的故事,后面也许会写小时候在莲花坞的小故事,会有背景注明。
作者我的打算是一天一个番外,3000字保底,但有的番外也许比较长,会分成两次或多次发。
作者明天更春节番外(是在群里发过的),没看过的小伙伴可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