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陆

十几日飞逝，又到了晓星尘回白雪观的日子。

　　薛洋躺在太师椅上，没有要送晓星尘的意思。

　　晓星尘在枣树下立定，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薛洋。

　　薛洋叹息，站起身朝晓星尘靠近几步。

　　他这个身高，刚好可以替晓星尘理一理衣襟，于是他便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做了。晓星尘身形一僵，连呼吸都越发轻浅起来。

　　静默一晌，晓星尘道：“此去便是三月，哥哥，要好好吃饭，不要让我回来发现你又瘦了。”

　　薛洋点头应允道：“去吧，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叫自己受了委屈。”

　　晓星尘忍不住勾了勾唇：“知道了。”他试探着把薛洋的手从他衣襟上扒下来，缓慢地用双手包裹住对方的双手。

　　见对方没有抽离的意思，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连声音也愉快轻灵起来：“你也是，天冷了多添衣，莫要委屈自己。”

　　薛洋垂眸轻笑一声：“知道。”

　　晓星尘走后，那股带着檀香的暖气也随之撤离，薛洋垂首在原地立定，目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真的是很奇妙的感觉。

　　两个大男人说了些夫妻离别时才会说的话。就好像丈夫要出征，妻子含泪（？）送别，在家中翘首以盼。

　　周遭的雪景衬得手指更加修长白皙，薛洋抿了抿唇，忽然收紧了双手。

　　如果……如果不是九指的话，应该就更好了吧……

　　寒风更凛冽了些，薛洋仰起头，任由雪花一片片落在眼角眉梢，冰冰凉凉，转瞬即逝，好像那些缥缈的梦。

　　他忽然就有些想不起来了，为何要来找晓星尘？收养他是因为要找他，可是找他做什么？

　　夔州，金麟台，晓星尘，宋子琛，义庄，阿菁……糖？

　　好似记忆断了片，无论如何也连不起来。

　　晓星尘依旧是那个嫉恶如仇清风明月的晓星尘，薛洋却不再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的薛洋。

　　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厢，晓星尘与宋子琛与老观主行了一月，方至兰陵。

　　递上拜帖，入了金麟台，三人这才得了空档小憩一会儿。

　　待至各家仙友都到齐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清谈盛会才拉开帷幕。

　　宋子琛和晓星尘都兴致缺缺，老观主也自顾自品茗，不主动与人攀谈。

　　晓星尘百无聊赖，双手捧着一杯茶，跟茶杯大眼瞪小眼。

　　他想，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添衣啊？应该有好好吃饭吧？

　　“你知道那件事吗？”邻桌不知道哪个门派的弟子小声地交谈着。

　　“那件事？”

　　“前不久，栎阳常氏……”

　　另一人插嘴道：“那个灭门惨案？”

　　“是啊，可不就是这兰陵金氏惹出来的事儿吗？也不知道这金宗主究竟想干什么，任由手底下的客卿草菅人命……”

　　“那个兰陵金氏的客卿，好像是叫薛什么？”

　　晓星尘怔怔地抬起头来。

　　他好像听到了“薛”字。

　　他望向宋子琛，后者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邻桌。

　　晓星尘道：“子琛，你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吗？”

　　宋子琛道：“好像是一件灭门惨案。”

　　晓星尘道：“不是……他们好像提到了‘薛’？”

　　不待宋子琛回答，邻桌的仙友已给出了答案：“薛洋。”

　　晓星尘莫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薛”字就有些情难自禁。

　　不过好在，哥哥并不叫薛洋。

　　哥哥叫薛友善，邻居们都管他叫“薛小友”，亲切又好记。

　　宋子琛见晓星尘时而皱起眉头，时而痴痴一笑，有些摸不着头脑：“星尘，你怎么了？”

　　晓星尘轻咳一声，连忙正色道：“无事。”

　　只是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复又听邻桌道：“那个薛洋，据说很有些本事？”

　　“谁知道他有什么本事，能入兰陵金氏的眼，想必确实是有些手段的。不过我听说，他也是修鬼道的……”

　　有人瞪大了眼：“真的假的？”

　　“他年纪虽小，戾气却不小，听说过夔州一霸么？”

　　旁边有人不屑道：“不就是个流氓？”

　　“纵使是个野路子，终归还是兰陵金氏的客卿啊。”

　　“说起野路子，你们见过他使剑么？”

　　“剑法虽不精，但是狠，剑剑致命之击，他巧舌如簧，惯会挑拨，要是跟他比剑，千万不能听他说话，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邪门？”

　　“那可不，他那把剑更邪门，叫做降灾！看看，这是有多恨世？”

　　“你又怎知，那个字，不是降妖除魔的降？”

　　众人一惊，这声音清冷无比。循声望去，却被晓星尘清冷的目光看得直发怵。

　　挑话那人忽然没了底气：“这……谁知道呢？”

　　晓星尘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不知道，便不要随意编排他人。”

　　他虽掷地有声，可宋子琛却一眼看出，他握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对面有人不服道：“可这些事不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么？况且薛洋自己也说过，那把剑就叫降灾，降灾于世的降灾。”

　　茶盏微微一晃，漾出的热茶泼在手上，晓星尘问道：“那薛洋，是何人？”

　　“夔州人士，现兰陵金氏的客卿。”

　　宋子琛眼神一凝，低吼道：“星尘，你的手？！”

　　晓星尘目不斜视：“样貌如何？年龄多大？可有特征？”

　　“生得倒也白白净净，眼清目明，约摸十五六岁，特征，特征……笑起来有虎牙算不算？”

　　旁边有人提醒道：“九指。”

　　那人一拍桌子：“对对对，他只有九指，左手断了小指。”

　　茶盏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