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0 孤？魂

谢必安和范无咎修长的身躯缓缓显现出来时，迷雾也渐渐消散，只是没有破晓的阳光，再次洒进无从辩驳的纠结。昏暗的光线，只从西南角的一处破口射入，却如同凝聚万千光辉。

“奈布·萨贝达先生，玛尔塔·贝坦菲尔女士。请问你们生前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羁绊？”

相视一笑。

“没有。”

“那么，时间留给你们。请自己选择吧。”

“奈布……”玛尔塔的声音带着妥协的意味。

“嗯？”装作心不在焉。

“我还能是……你的战俘吗？”淡淡的恳求夹杂在里面，想来，玛尔塔也许久没有这样子说话了。

“战俘吗？”

……

战俘，吗？

“不知，小姐愿意走哪一条路呢？”奈布指着面前分开的岔路，嘴角微微上扬，弧度恰到好处。

玛尔塔蹙眉：“你……什么意思……”声音微微有点颤抖。

“女士优先选择。”

“你……为什么？”

“我们难道真的无法回到过去了吗？”这嗓音很真切，刻入骨而不知。

“我们有过去吗？”冷淡的语气似乎从来都没有变化过。可蕴含的情感，谁又能说清？

“我们……的过去……”

“它早就死了。”奈布并没有等玛尔塔说完。

如果说，那是晶莹剔透的泪水，不如说是无可奈何的悲伤；如果说，那是埋藏在心底的凄凉，不如说是一步错步步错的懊恼；如果说，那是有缘无分的失望，不如说，那是相见而相弃的……爱。

“如果你愿意，我永远都做你的战俘！”

“若我不愿意呢？”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

“小姐请你选择吧。”

看来，你是不会后悔了？

昏暗的地下几乎完全失去了光亮，道路上方的泥土渗出的一滴滴水向下落去，砸在地上，碎了。

玛尔塔踏上了她几乎无法回头的那条路，从面颊上滑下的泪珠融合在水滴中，砸在地上，也碎了。它碎得很彻底。

“我从不曾故意如此，可你为何苦苦相逼。”

“抱歉，小姐。”

奈布迈向另一条路。如履薄冰，双腿似灌铅一般沉重，可意念怎能允许他回首？他自是深知，他若回首，便再也放不下了，他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向回跑。他能够清晰的感知到，玛尔塔在另一条路的路口上站着，他听不见她的脚步。

此生，注定孤独吗？

“你当真不后悔？”后方传来了艾玛小姐的声音。这声音既甜美，又直击奈布的内心。

“你怎么来了？”奈布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别提多么牵强了。

“既然还爱着，为什么要放弃？”

“不，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身份的羁绊算得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就是你，不仅葬送了我的一生，还葬送了玛尔塔的幸福！”突然严厉的嗓音让奈布打了一个寒战。

“谈何葬送？”

“只不过你从未察觉罢了。对你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或许是……亦或许，她从未真心待过我。”奈布的眼神中萌发的暗淡让人心寒。

“既然如此，我与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玛尔塔的幸福，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就这样被一个不谙人情世故的人夺走，蹂躏！”

“真是抱歉。”奈布不自然的别过了头，径直走向了这条路的尽头。

旋即，消失不见了。

“艾玛小姐，不必这样。结果，我恐怕早就料到了。”

那一条岔路口，终是分开了这两个人。有人说，这是分道扬镳；亦有人说，这是命中注定。可谁又能真正担保？

火红色的烈焰在地狱里燃烧着，焚烧着人的一切情感。每一个这里面的人，早已成为失去感情的灵魂，不过，倘若失去了感情，这还能是灵魂吗？

“谢必安，能烦托您将这个送给玛尔塔吗？”

“怎么，现在后悔了吗？”

“我说过，我从不曾后悔过。这个……”奈布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就当做是相识一场的纪念吧。但愿……她还能记住我。”抬起头，看着暗红色的顶部。

“据说，这里就连着人间啊……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你好奇吗？”

“嗯……”

“这里，是一个咖啡店。”

“咖啡店吗……”这不是一个问句。因为不论这里是不是玛尔塔的咖啡店，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玛尔塔小姐，这是萨贝达先生送您的东西。”谢必安将物品递给玛尔塔。

“萨贝达？”玛尔塔挑眉，“他竟然还记得我啊……”她苦笑了一声，接过。

“这个……是……送子符？！他为什么？！”玛尔塔突然抽噎了。想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啊……

“他……可曾后悔过他的决定？”

“不曾。”

不曾……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我问你，你会不会离开我。你信誓旦旦的说，不会。如是，我一生都信了这句话，无法自拔。

那时，你跟我说：“你看！院落的栀子花开了……”我们就在花园里玩了一整天。是啊……无忧无虑的童年。

“为什么……这些记忆在慢慢消散呢？我都记不起来了……”

被地狱烈火焚烧过的感情，早就淡了。只是在内心还残存的模糊的人影忽隐忽现。

“是有那么一个人，好像叫做玛尔塔。”

“是有那么一个人，好像叫做奈布。”

异口同声——

“谁又真的在乎呢？”

分开的生活，并没有丝毫的不适应。或许是因为，时间久了，早就习惯了吧……

地狱的烈火还在烧着。模糊不清的记忆让他们无从想起对方。只是记忆试图牢牢锁住那个正在消失的身形轮廓，可它正从周边开始慢慢淡化，与背景融为一体……

“你可知，地狱的烈火只会模糊关于所爱之人的记忆。可想起什么？”谢必安歪着头，问道。每一个在岔路口分开的爱人，都不可逃避的要面对这令人痛心疾首的选择。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倘若在分离时选择同行，自己的未来会变得多么光明。可是记忆都消散了，再让他们重新选择，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了吧？

“原来，她，是我的……所爱之人啊……”

“原来，他，是我的……所爱之人啊……”

范无咎看着墙面悬挂的一个个记忆的水晶球。其中发着血红色的光的两颗，紧紧依偎在一起。

“真是悲痛的记忆，不如就让它，永远消失吧……”范无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随即，那两颗水晶球，永远消失在了这世上。

记忆，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千金都难买来。可就这样，它永远的消失了，永远。

找也找不回来了呢……

“也不知，这两个人，倘若选择同行，会如何。他们的记忆该多么痛苦，才会发出那种血红色的光啊……”

范无咎拿起一颗透明的水晶球。上面显现出他们在岔路口时的模样。上面的画面十分清晰——

“‘若你愿意，我永远都做你的战俘！’玛尔塔面颊上微微透出恳求的神态。

‘……我，愿意啊……’奈布的表情上有一种激动不已，却夹杂了泪水的微笑。

‘那我们，走吧。’玛尔塔牵起了奈布的手，走向了一条路。尽头处，忘川河里的亡灵也聚集在了河畔。

‘玛尔塔，这只有一碗汤，送给你吧。’奈布端起碗，递给了玛尔塔。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奈布笑了笑。他若说了，她肯定就不会喝了，对不对？

‘苦吗？’玛尔塔的语调像个小孩子。

‘你喝了，不就知道了？’奈布神秘兮兮的笑了。

‘那我喝完，有没有什么奖励？’

‘你喝的时候，我可以给你讲一个秘密，一个会封存在历史里的秘密。’奈布低下头，不知何时，眼眶已然湿润。

‘好。’

玛尔塔仰起头，一口一口的咽着汤水。那味道，很苦涩，没有咖啡的淡香，也没有栀子花的风雅。

‘我的秘密，就是——我爱你，一直都爱你，就算是知道你过来刺杀我，我仍然是控制不住的爱着你……真是可笑。’奈布眼神逐渐迷离。

玛尔塔的眼睛刹那间瞪大了，表情也凝固在了脸上，只是手中的汤，最后的一滴，也流入了她口中。

‘只是，这个秘密，你也连同我一起，忘记了……’奈布擦掉了面颊上的泪珠。

踏过奈何桥，奈布永生永世的照顾着这位失去记忆的女子，这位永远都记不起来他是谁的女子……”

范无咎不知何时皱紧了眉头，“选择了这个，也同样是痛苦的呢……也许两相忘，反而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至少，双方都不需要承受永久的痛苦……真是后悔，刚才打碎了那两个血红色的水晶球啊……”

透明的水晶球，终究是透明的。

现实，却还在继续。

当一切都淡了，也就都不那么重要了。

地狱的烈火仍在燃烧，记忆的温度刚刚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