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还能听见,血肉被咀嚼的声音。
最开始的猛烈挣扎,到最后麻木僵冷。
血流了满地。
“旭凤!救我!”
“救我!!”
“旭凤!!”
痛觉越来越轻,咀嚼血肉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
曼妙的纱帐中,穗禾缓缓睁开了眼睛。
泪水粘在睫毛上,折射着点点微光,颤抖的仿佛零落的花。
夜明珠闪着零星的光,映在幔帐上。
她静静的望着那几圈光晕,僵硬的抬起手,指尖捏诀,顿时满室明亮。
大颗大颗的泪,从眼角滑下,落在鬓间的发中。
此刻的她,面无表情的落泪。
仿佛她从未伤心,而是泪水自己自作主张的往下落,与她的情绪毫无关系一样。
……
天蒙蒙亮的时候,再也流不出泪了。
她起了身,只披了外衫,走出了寝殿。
漫天星辉已隐去了大半,想来,是夜神要下值了。
穗禾拢了拢外衫,坐在院中的凳上。
低着头,坐了很久很久。
天光大亮后,雀灵来了。
她慢慢抬头。
女子沐浴在阳光下,漆黑的发折射着柔和的光,只着洁白里衣,拢一件浅红外衫。
一双漆黑的眼,没有了往日艳阳般的明媚,而是混浊黯淡,像结了冰的一潭死水。
穗禾伸出手一把抓住雀灵。
她的手,僵硬冰冷。
雀灵脊背发毛,颤颤开口“公主……”
最后,穗禾只冷冷的勾起唇角。
……
翼渺洲人人传道,鸟族公主的近卫雀灵在翼渺洲外莫名身死,公主自此性情大变。
遣散了飞羽殿所有的仙侍,日日孤身一人待在殿中。又将夜明珠挂满飞羽殿各个角落,令殿内夜晚也通宵明亮。
鸟儿们议论,公主是否怕黑?
但这消息从未得到穗禾的亲口认证。
此时的穗禾,刚过千岁。
她的父母陨身于她两百多岁时的一场天魔大战。天界虽胜,但她父母率领的鸟族大军首当其冲,战死无数。
她这鸟族公主,不过是个好听好看的名头,真正的大权,都在隐雀为首的各长老手里。
……
金乌西垂。
飞羽殿遍植曼陀罗,此时花开正好。
穗禾静坐于花中石凳,素衣散发,靠着桌边,微闭双眼。
从醒来至现在,她在飞羽殿待了两百年未出。
她是个公主。
这两百年中,那些居心叵测的长老,拜帖呈了无数,她都没有理会。
在飞羽殿中翻找时,无意找到了一袋花种,种下去,长出了曼陀罗花。
那花很好看,穗禾喜欢,便种满了飞羽殿。
左右她现在不是族长,族中一切,都是那帮长老在做。
这也正合了那帮子长老的心意,她越怠懒,便离族长之位越远,他们便越高兴。
隐雀狡诈,对鸟族却是忠心耿耿,万事以鸟族为先。
这一点,她晓得。
穗禾轻轻睁眼,如今她只有近两千岁。
她四千多岁时,花神陨。
她五千多岁时,入天界,给天后贺寿,遇旭凤。
然后用彦佑除掉祁珧,得荼姚青睐,登族长之位。
再然后,锦觅上天界。
“呵……”
穗禾轻笑出声。
……
在飞羽殿那两百年中,每日,她天光大亮时,靠着院中小桌,勉强睡上几个时辰都会噩梦连连,一入夜,满殿夜明珠莹莹发光,她坐在小桌旁,守着满殿光辉,睁眼直到天亮。
她不敢待在哪怕只是有些黯淡的地方。
犹记初醒,她用穗羽扇柄,划开了雀灵的喉咙,偷偷将她扔出了翼渺洲。
穗羽扇的扇柄,无甚锋利。可反复刮划,也是可以致命的,正好,别人也看不出来致死雀灵的,是什么武器了。
呵,叛徒而已呀。
哪怕重来,也是要再杀她一次的呀。
入夜时,她已在院中坐了一天。
她杀雀灵后,换了衣服,依旧坐在石凳上,转头看到了寝殿大开的门。
门后的殿内,因没有多颗夜明珠照亮,便一片黑暗。
像极了那个洞窟。
她缩在桌边,煞白的脸庞隐匿在垂落的青丝中,死死的抓住了手臂,指甲刺进了肉里,血浸了出来,染红了她洁白的素衫。
她在这里昼夜颠倒,噩梦连连。
被生啖的痛,仿佛就痛在昨日。
她从不敢在晚上安眠,亦不敢在黑暗的地方待着,所以搜罗了无数夜明珠,挂满了她的飞羽殿。
飞羽殿,昼夜通明。
……
忽的,穗禾从梦中惊醒。
原是她在院中的石桌上睡着了。
可能睡了几刻钟都不到,因为天边还是入眠前那般金乌西垂,只落下去一点点。
穗禾笑了笑。
平复了两百年的心,总算是稍稍安稳了。
她站起身来,手中拈了一朵盛开的紫蕊白瓣曼陀罗。
再过上两千年,这九州四海的花,便都要谢了。
其实想一想,她有前世记忆,她甚至都可以在荼姚将花神逼下临渊台后,赶着那一点时间马上去杀了花神,再若无其事的避着人,马上回来。
这样,那花神便不会诞下锦觅了。
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端了。
旭凤,也只会是她的……
她的?
穗禾想着,苍白的唇,勾勒出了丝丝笑意。
眼泪也在此时颗颗滚落。
她当然可以这样去做,可是,她迈不开腿,也伸不出手。
腿脚仿佛灌了千斤坠,一步也迈不出去。
犹记前世为一人手染鲜血,作恶无数。
付了真心,付了权势。
最后命丧蛮荒,死无全尸。
现在,脑中只要一想起旭凤,就仿佛被天雷打在灵台上。
心与身,四肢百骸,无处不冷,无处不痛。
良久,她才平复了心情,又坐了下来。
“什么旭凤,什么锦觅……什么族长之位……”
我全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