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海德
天之一角忽然爆发出一阵轰鸣，彩霞似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吹散了，各自慌乱四下逃窜去了，将这伴随着青山一道连绵起伏的雾气染上了绚烂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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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鸟飞向八方，翔鱼滑向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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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下手中刚刚洗净的杯具，徐徐直起腰来眯着眼凝视着远方这非同一般的异常。
瑞拉，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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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终于还是爆发了，不知道几天前还坐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瑞拉的那个小王子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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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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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并且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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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瑞拉是要亡了吗？在辉煌了上万年之后终于还是无力抵挡仇恨的怨灵，无法永恒持久的像个战士一样高昂着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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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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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舒开紧簇在一起的眉头，回神到我面前这一方小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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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拉如何，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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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将军之后，这是第二个来到这儿的白发大叔。他自称海德，来自水月沧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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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改往日，今日的我异常的严肃，也许是被无情的战争触发到了心底某个开关吧，我突然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变成一片死寂之后，我是不是会难过，是不是会惆怅，是不是会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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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已上千年不曾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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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战争，总是与血色绑在一起；战争，总是会爆发出无限大的悲痛，不舍，无奈与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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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它总是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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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菲洛的什么人。”我推了一杯茶水至他面前，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不知为何，我迫切的想了解他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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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父，”他抬起右手握住了那散发着丝丝寒意的青瓷杯，正欲饮上一口，却又在听到我的问题之后像触了电一样放下了，颓废的搭在了木桌上，“菲洛是我唯一的女儿，亦是我现在最后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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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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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极快的在我的人物图上水月沧澜那一块加上了他的名字，并在他和菲洛之间画上了一个双向箭头，墨色的父女二字静静的泻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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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同情他，可莫名的，我更想知道他将菲洛——这个生于水月沧澜长于瑞拉的女孩儿——放在了一个怎样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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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战争，是你打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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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骞山一向与世隔绝，今日的暴动竟然连南骞山都被惊醒了，这场战争也许开始就是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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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很果断的承认了，也是，没有什么好隐藏的：“瑞拉忘恩负义，杀死了我的族人们还囚禁了我十几年。在他们给水月沧澜带来死亡的那一刻，他们就该想到，总有一天那些因为他们而遭受深痛巨创的人会手握利刃一点一点向他们讨回这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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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双手皆在不经意间握成了拳，他心底的恨与怒此刻皆毫无保留的被暴露在九天苍穹之下，接受着来自太阳的无上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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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恰有一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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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怎么做。”我不信单凭他与菲洛可以释放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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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为封邪魔而永困水月沧澜，今日我便让邪魔重现，去让他们遭遇几年前就该经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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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等到瑞拉的城墙被无情的大火吞噬，等到瑞拉的子民化成血海，等到这片大陆上除了你我和菲洛以外再无生机之后，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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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持着逼问的语气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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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菲洛。你让她怎么办。十年来所有的一切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十年来为信仰的一切其实都是泡沫，你让她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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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倏然站起，拍着桌子俯身倾向他，眼神里满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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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明明那个菲洛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眼前这个人要做什么，压根不归我管，瑞拉的未来也全然不会影响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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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莫名的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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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于她而言，太过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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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忘了，作为父亲，这一点，海德永远比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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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于她而言太过残忍。但这就是事实，瑞拉伤害了她的母亲，杀害了她的族人，毁了她的家园。这些都是不可能改变的真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是我的女儿，是我愿意豁出我的所有去护的人，我自然希望她能一辈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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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是他的前世情人，是他永远的掌上明珠，是他的爱人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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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爱她，远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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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因此，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在不求回报无下限帮助他的道林和十年没见过一眼的女儿之间选择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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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忘恩负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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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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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别无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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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巨创，所以会被这种名为深仇的怨灵层层包围，以至于不得不去伤害，以至于为了复仇可以完全摈弃自己之前为信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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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忘了，他可是一个为了瑞拉的安宁舍弃了全族的自由的英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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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先前的他一定是个有恩必报的君子，绝不会利用尽道林的每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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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让一个无私无畏的枭雄化生成一个嗜血的修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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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样一个修罗，到了女儿那里依旧会软下心来。
“在确保胜利之前，我不敢认她。如果我败了，至少她还能好好的安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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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伤害，是她变强路上的必经之路。唯有经历过七重的孤独，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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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已经毁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不要像我一样可笑，不要被拼命保护的人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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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须直面困难，这是她自出生起就注定要走的路。她的冬天，她必须自己过，作为父亲，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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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有伤害他人才能保护她的话，我会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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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若是她求我收手，我想我会应她所求。可她不愧是我的女儿，面对着这样大的巨变，她依然能够面色不改的做出她的选择。她，已然足够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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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欣慰。我也，尊重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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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他的话实在是太过伟大，也许是这杯清茶太过甘甜，值得人用一辈子去细细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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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在他走后一个人呆坐在原地甚久不曾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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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时候，英雄与魔鬼只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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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时候，修罗与父亲也只在一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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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去了很多，付出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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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依然愿意为了女儿不去收回这些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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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滴冰凉的泪自我脸庞滚下，嵌入我微张的嘴唇里，充斥着不可忘却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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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知道了，当初将一切困难毫无保留的展现在道林面前的就是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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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菲洛能够好好活着，他可以忘记之前那个恩怨分明的侠士，去做一个滥杀无辜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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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庆幸我没有站在菲洛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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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身为你的女儿，菲洛她一定很自豪。因为，你是英雄啊，瑞拉的英雄，她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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