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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的叫卖声

随缘散文

作者:夏丏尊(1886~1946年)出版家,教育家,文学家。原名夏铸,字勉旃。1886年出生于浙江绍兴上虞县。作品有《平屋杂文》、《爱的教育家》、《近代日本小说集》等。

住在都市里,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不知要听到多少种类多少次数的叫卖声。深巷的卖花声是曾经入过诗的,当然富于诗趣,可惜我们现在实际上已不大听到。寒夜的“茶叶蛋”“细沙粽子”“莲心粥”等等,声音发沙,十之七八似乎是“老枪”的喉咙,困在床上听去颇有些凄清。每种叫卖声,差不多都有着特殊的情调。

我在这许多叫卖者中,发现了两种幽默家。

一种是卖臭豆腐干的。每日下午五六点钟,弄堂口常有臭豆腐干担歇着或是走着叫卖,担子的一头是油锅,油锅里现炸着臭豆腐干,气味臭得难闻。卖的人大叫“臭豆腐干!”“臭豆腐干!”态度自若。

我以为这很有意思。“说真方,卖假药”,“挂羊头,卖狗肉”,是世间一般的毛病,以香相号召的东西,实际往往是臭的。卖臭豆腐干的居然不欺骗大众,自叫“臭豆腐干”,把“臭”作为口号标语,实际的货色真是臭的。言行一致,名副其实,如此不欺骗别人的事情,怕世间再也找不出来了吧!我想。

“臭豆腐干!”这呼声在欺诈横行的现世,俨然是一种愤世嫉俗的激越的讽刺!

还有一种是五云日升楼卖报者的叫卖声,那里的卖报的和别处不同,没有十多岁的孩子,都是些三四十岁的老枪瘪三,身子瘦得像腊鸭,深深的乱头发,青屑屑的烟脸,看去活像个鬼。早晨是看不见他们的,他们卖的总是夜报。傍晚坐电车打那儿经过,就会听到一片发沙的卖报声。

他们所卖的似乎都是两个铜板的东西,如《新夜报》《时报》《号外》之类。叫卖的方法很特别,他们不叫“刚刚出版xx报”,却把价目和重要新闻标题连在一起,叫起来的时候,老是用“两个铜板”打头,下面接着“要看到”三个字,再下去是当日的重要的国家大事的题目,再下去是一个“哪”字。“两个铜板要看到十九路军反抗中央哪!”在福建事变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叫。“两个铜板要看到日本副领事在南京失踪哪!”藏本事件开始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叫。

在他们的叫声里任何国家大事都只要花两个铜板就可以看到,似乎任何国家大事都只值两个铜板的样子。我每次听到,总深深地感到冷酷的滑稽情味。

“臭豆腐干!”“两个铜板要看到xxxx哪!”这两种叫卖者颇有幽默家的风格。前者似乎富于热情,像个矫世的君子;后者似乎鄙夷一切,像个玩世的隐士。

文章品读

在谎言满天飞、假语空气般塞满我们生活的毎个角落的时候,那唯一一点诚实的记忆也许就数那敢于直言国王没穿衣服的小孩儿了。说谎是我们生存的一种方式,仿佛已成为人们公认的真理。残酷的现实、虛伪的世道,似乎只有懂得圆滑、懂得世故、懂得说谎的人才能潇洒其中,那些真实的声音压 迫压迫再压迫,直至一点一滴地消 了一个说谎的国度,谎言是一种习惯,人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只要领导我们的人爱听。“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妈是真的!”网络上不知谁发了这么一句感慨, 真是他妈的绝,俨然弄堂口那卖臭豆腐干的,敢于直言豆腐的臭。一些人被逼到走投无路了,于是沉默了,麻木了,用鄙夷的眼光凝视世上的一切,冷漠而深沉。“真话说不起,遭迫害苦受够了,我躲还不行么?一群不懂忠言逆耳的家伙!”也许这是那些漠视世事者漠世前的最后一句对这个世界所说的真话。说完这句极具人性的话后,大概他就要去卖报了,发出“两个铜板要看到…”的靡靡之音。两种幽默的叫卖声,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一种不变的社会真理。当社会容得下真理的时候,卖臭豆腐干的叫卖声就不再幽默了,卖报者的叫卖声就不再讽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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