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阿九大约是两年前异军突起的怪奇小说家，他接二连三地在杂志上刊登新作，篇篇骚弄人心、可厌可怖，光看两三行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禁不住一阵怵然。他的作品中充斥着悖乎常理的猜忌心和嗜虐性，但这种病态、阴暗的风格反而成了吸引读者的魅力，一时大行其道。

在日常生活中，阿九也表现得极其古怪，他的孤僻与社交恐惧症在同行和杂志记者中无人不晓。无论白天、黑夜，亦或写作、吃饭，阿九都躺在永不收拾的铺盖里，在若明若暗的房间里辗转反侧，张开他那特有的可怖幻想。

察觉到有人在偷窥自己，是在截稿日过后的头一天。当晚，阿九一如往常地玩味他怪诞的空想，以与杀人狂完全相同的亢奋与兴致，在稿纸上展开探究犯人暴虐心理的新构思。就在这时，他感受到有股似有若无的视线正盯着自己。但当他狐疑地抬起头，这道奇妙的视线也同时消散无踪。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床头点着一盏度数极低的仿古台灯。由于台灯的照射范围相对集中，房间的大部分地方都没入深沉的黑暗里。阿九的目光巡遍窄小房间的边边角角，没有任何发现。他摇摇头、揉揉眼，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又埋下头，在纸上纵情驰聘。

不料，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愈发明显。阿九因日前通宵达旦地赶稿而筋疲力竭，要说有什么神经质的后遗症也无可非议，只是他实在没法让乱哄哄的脑袋冷静下来，总觉得有双眼睛就在某个角落密切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这一记惊悚的念头乍然浮现，阿九的后背不由沁出一层密汗。他谨慎扫视房间的每个角落，尤其留意立在左侧墙角的木质衣柜。在他的想象中，那双眼睛就在衣柜的漆黑门缝中闪着长长的细光。

“咕嘟咕嘟——”

这时，衣柜里传出微弱的动静。

果然有人!

神经高度紧张的阿九，准确捕捉这种奇异的气泡声响。

阿九既兴奋又害怕，不过他并没把这份雀跃的心情表露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摁灭台灯，用棉被裹住头，一派打算睡觉的悠闲模样。实际上，他正透过床铺与棉被间的狭小缝隙，紧盯着在黑暗中显出模糊轮廓的木质衣柜。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耳底血液流动的声音。眼下正值酷暑，即使到了晚上也热不可耐，只是在被褥中呆了一会儿，腋下和脊背都沁出汗来。阿九紧张地屏息敛气，如同哑巴一样默不作声。即使热汗停在鼻头上以致瘙痒，他仍顽强地一动不动。

此时的阿九一如童心未泯的小孩，同藏在衣柜里的“那人”玩起了相互窥视的游戏。随后他回想起，今天自己一步都没踏出房门，对方究竟是如何在不发出响动的情况下，潜入房门旁的衣柜里呢?昨天的截稿日他倒是去了趟邮局。如此说来，对方兴许是趁自己给杂志社邮寄稿件的空档，偷偷爬进的衣柜。

短短的时间里，阿九仰仗与生俱来的汹涌遐想，在脑海中构筑了巨大的推理谱系。他推测对方是为拍摄隐私而藏入衣柜的杂志记者，但联想起自己频繁更换住处，别说是杂志社的编辑，连对家人也鲜少透露去向。

思来想去，阿九觉得会造访他家的只有一种人——小偷，而且还是刚入行不久的蠢贼。否则怎会选择连像样家具都没有的屋子下手?至于为何躲进衣柜，阿九认定是这蠢贼在发现他回来后给自己找的藏身之地，却没想到在里面整整呆了一天都没有伺机逃跑的机会。何况经过这么长时间，笨贼胃里的残留食物也差不多消化殆尽，所以胃做饥饿收缩时，胃内的液体与气体才会发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声响。

阿九将用来编织侦探故事的空想付诸行动，进行细致入微的分析综合，得出就目前看来最合理的解释。他为此暗自窃喜，尤其在想到那蠢贼在狭小衣柜中的窘状后，差点按捺不住地笑出声来。他紧闭着唇强忍笑意，及至舌头尝到腥味，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咬破了嘴唇。

时候差不多了。盘算一下时间，阿九依照拟定的计划发出了如雷的鼾声，他感觉到自己均匀的鼾声如恶魔叹息般轰然作响。昨晚阿九彻夜未眠，这蠢贼无隙可乘，现在他佯作熟睡得不省人事，对方一定不会错失良机。阿九不打算报警，他只想瞧瞧这胆大妄为的小偷的真面目，然后倏然掀开被褥、从床上蹦起，指着他仓皇逃跑时的滑稽模样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