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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克陷

浮生七笑情

金鼓响起的一刹那,天地寰宇仿佛寂静如羲皇上古。

  如同冰解流凌似的,寂静之后便是喧喧的胡笳惊弦,未捷先死的惨叫被猎猎西风挟裹着飘散,逝去便是片甲不留,支离破碎的血肉教冲锋的铁马毫不留情踏进泥埃里。七笑有些犹疑难决,她先前还是过于轻疏了。

  “快!”征舒正驾着驷车向前,朝她肩上不轻不重拍了一掌。七笑略略一定神,回头望一眼军列。麾下士卒是征舒特意安排给她的,圣上特遣的无当飞军。而现在,这剑要出鞘一击了。

  “全军听令!南门!”七笑声嘶力竭地命令麾下将卒,一扬鞭跟着征舒向城南奔去。

  沈季真到底不是庸常之辈,也料到代军会派这么一员新秀领兵袭来。南门早布下地网天罗,只待七笑入瓮。

  及至到了南门阵前,七笑才发现先前征舒的预料有失偏颇。这南门少说也有一千多人,几乎等同七笑麾下兵马的一半。

  “冲锋!”层层叠叠的代国无当军如黑云压城般逼近,七笑拔剑向城上一指,云梯便如山市蜃楼般拔地而起。

  城上一声令下,弓弩手纷纷引弦,千百支箭集结作密密沓沓的箭雨披头盖脸袭来,一时间焦黑的地上几乎被箭羽插满。

  箭雨很快稀疏起来。七笑早就料到城中存箭支持不了多久的密集攻势。无当军在放箭时便自动地摆开鱼鳞盾阵,箭雨并没能伤及几个人性命。

  士气此消彼长,七笑早看准了当下是攻城的绝佳机会。忙不迭地命令麾下将卒重整云梯冒进强攻。

  城墙上隐隐约约可见人影绰动,七笑正揣度那沈季真耍什么名堂的当儿,只听得耳畔一声撕裂秋风战鼓的惊弦响,一柄长戟以破竹之势向自己袭来,锋刃端金属寒光乍现,周遭人不由得一阵心惊。

  七笑更是看傻了眼,想要回马闪避,怎料到那马也吓愣了,前蹄一屈直接跪伏在地,将座上人最为致命的胸腹暴露无遗。

  千钧一发之际,余光间鞭梢如乌色的蛇影将七笑手臂缠了个牢,未及七笑反应过来又是一记狠拽。七笑无端吃了这一扯,重心不稳跌倒在地,颊侧被沙石磨得生疼。

  费劲地起身,几步之遥处一声凄切马鸣几乎将她耳膜震破,抬眼看时,那马身生生被长戟贯穿,五脏六腑淌得满地都是。戟首早已入地,马背后只露出不及盈尺。

  七笑哪见过此等场面,当即惊出一身冷汗。未及回过神,又教征舒自后面一把抱上战车。

  “踏弩。我见过”趁着云梯攻城的当儿,征舒凑到七笑耳边道。“中弩的话惯常是连人带马一同钉在地上,撬也下不来的。”

  “那踏弩……”七笑一阵担心。

  “通常只有一发”征舒一眼看穿七笑心事,徐徐道:“这踏弩射的可不是寻常兵器,需是精铁千锤百打锻的,起码一副也得几百两银子,卫国承平日久这玩意又没甚用处,我看沈季真手里只有这一发”

  只有一发的踏弩设在爹爹和兄长们都不去的南门。这沈节度也是老谋深算。七笑想到这里,连握斧的手也有些发颤

  “冲!”征舒敛却一贯的玩世不恭,歇斯底里地挥刀大喊,一张白皙清秀面孔涨得通红。后车上架起了铁椎,自远远的高坡上冲下来,碾着堆积委地的甲士尸首奋不顾身地朝城门撞去,金属相碰的叩击声响震得栖在车轼上的白羽海东青惊飞盘旋,扑飒飒展开双翅,落下几片飞雪般的素色翼翎。

 距离大概有百十步,七笑看不清城门那边情况如何,只是听得见前锋欢呼喝彩,料想是撞开了些

  城门确实是撞了,前锋阵列潮涌般一簇簇涌过去,狂喜的呼喊混杂着惊恐忧愤的负隅顽抗一并随风飘远。

  铁椎叩碰下的微小隙痕在代军的猛烈攻势下张裂作溃堤的巨口,将攻城的前锋吞没入其间。前锋的呼喊中决死一搏意味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癫狂的欣喜。

  “走,”征舒一扬鞭,驱着驷车向城门冲去。

  驷车一路所向披靡,七笑敛了斧坐在右向,望着蜂拥入城的代卒直出神。沈节度不可不说是远虑深谋,分兵三分之一镇守此处,还特意架设了踏弩,怕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取自己性命。七笑一想到踏弩,不由得后背一阵寒意

  “怕什么?”征舒一只手搭上七笑肩,“等到打进去上了城头,这踏弩咱们带回去仿他个几百几具也是好的”

  “哼,”七笑半信半疑地瞟征舒,“哪个刚才还说踏弩费金银来着?”

  “不妨事不妨事,”征舒笑道“小生早料到那卫国皇帝暗弱怯战,听说邯郸陷了,必定急于求和,到时候小生出使,替陛下要个几万两金银,不愁武库费用。——反正那卫国可比你想的富呢”

  

  七笑不再说话,仍曲了膝坐在那,倚在征舒身侧逗那方才栖落下来的白海东青玩。

  南门守城的卫军如潮退般四散奔逃,征舒盯着守军溃退四散的狼狈模样,突然将七笑一把搂紧

  “什么事?”七笑问道。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搂却有些无所适从

  征舒没回答,碧眼仍旧看向城上角楼,七笑甚至怀疑那上面藏着亡命徒,正躲在暗处伺机给自己和征舒致命一击

  “小生并不认为士气是可以决胜千里的”征舒近乎无厘头地冒出一句

  “可陛下他训话时就说…………”七笑试图反驳

  “他也不是什么所谓高才”征舒打断七笑的抗辩,“你看那卫国守军,城破前据高地坚守以一当十,城一破却全都变了任人驱赶宰割的猪羊”征舒颇为不屑道“所以什么军心士气,在我看来通通是鬼话。攻城略地沙场争雄靠的是武备、战术,还有一点点的天时地利;若是他拿日月双刀,你赤膊上阵,士气再旺也是徒劳”

  一席话辩得七笑哑口无言。征舒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过重,安慰性地替她将方才冲锋时弄得凌乱不堪的鬓发梳整妥帖。

  进城了。车轮轧轧地碾过石板铺盖的城门道,七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城墙。冰凉的石质触感是经了刻意打磨的光滑,不知这城建了有多少年,石墙上尽是刀砍斧劈的陈旧痕迹,千百年之前也有如此激烈至于血流漂杵的攻防战么?七笑好奇道

  征舒跳下戎车,招呼她也下来,径自擎了战旗大步流星到石阶旁侧“来之前陛下赐给我的”

  七笑看向他,一双澄碧若苍天的眸子微微看向城墙上鳞次栉比的女垣,深目高鼻的胡人面容与生俱来地带着些锋利感,此刻迎着落日余晖,更是添了几分难以抹煞的倨傲意味

  “来。”那人略略偏过头去,薄唇微绽吐露不容置疑的音节。七笑仿佛木偶教人牵了线般一步步走过去,任由左手被那人握紧。十指交扣间七笑分分明明地觉察到那人掌心沁润的一层薄汗,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也因了过度的兴奋而不住轻颤,连同那玛瑙玉扳指一道。

  虎口处被镂刻于玛瑙玉上的流云暗纹磨擦得有些痒意,隐隐约约的并不甚分明。七笑被那人拉着一步步拾级而上,眼睁睁看着夕日倾颓自黯色城墙轮廓后透出,映照跃动于征舒鬓边金发上

  待到两人一并踏上最后一级时,已是日轮半隐,漫天暮霞如血,征舒亲手插旗入垛,旗尾幡缕迎风飘拂惊起白羽海东青戾天盘旋于城楼之上

  那具踏弩还睡虎般卧在那儿,七笑不由得多看上几眼。父兄那边大抵也胜了罢,一声声鸣金在空渺的战场上回荡振响。

  城墙正在脚下。征舒低下头去看,青石堆砖上马踏的印迹有半指深。征舒将视线再向下移,下面是经由战火焚烧的焦黑壤土,数不清有多少箭在地上插得杂乱无章,绝类西域施法作咒的巫师布下的死阵,一杆长戟将肚破肠流的马尸贯穿钉在地上,溢流四散的或新鲜或陈旧的血渍痕明艳如八月间榆木川铺天盖地的枫红,歪歪斜斜的车辙印子,两条深两条浅平行着通往南门。

  就是这些了。征舒没来由笑起来,唇角翻起的温柔弧度惹得身边那女孩子有些移不开眼。“小娘子,”仿佛是刻意逗小孩子开心般举起马鞭朝天际一指“日落了哟”

  七笑此刻倒像是哑了,一声不吭站在一旁,仍旧沉浸在攻城拔寨的悦意之中。自己从军至今,仗已打过不下十场,可如此克敌决胜还是头一遭。似乎不满足于独自享有胜利的快意似的,七笑偏过头去看征舒,希冀得到一两句真心实意的夸奖。

  四目相接时征舒方才眸间澎湃滔天的巨浪已平缓作初盛春水,绣口一吐便是字字珠玑:“百战雄图成定鼎,十年辛苦不寻常”字里言间尽是大功克就的傲然意味。

  那金乌已西沉入重重远山黛影之下,式微余晖赤若丹火流溢燃烧于天幕其上,炫目惹眼作兴替交迭血色,更又尘封作一纸珍藏多年策勋文书上的朱批红字,每每读起总是教人心潮澎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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