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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三千宠(二)

晚来三千宠

三、

孙清宫中毫无所获,但这并不能打消一个帝王的猜忌。孙清旋即被软禁,只待查明真相再以处置。孙沅暗中买通中宫几个奴婢,稍加暗示,孙清的日子便一日难过一日,只是没有目睹始终不觉满意,一日她终于按捺不住,分花拂柳才到门口,却见到白起身边的小黄门鬼祟地张望,一见她便笑意满面地迎上来:“贵人要去哪里?”

她真是昏了头,竟还问:“谁在里面?”

那人几乎是笑容满面:“有些事,贵人不知道比知道还要好些。”

她昏头昏脑被人引得往别处走,走到湖边遭冷风一吹,心中有一道惊雷轰然炸裂。

她炖了燕窝去上书房,等了有一盏茶的工夫白起才从外边回来,神色倦怠。燕窝已温,她洗净手,赶忙亲手盛了一碗,忽听身侧奴婢惊呼:“呀,这不是皇后的猫吗?”

大概是跟着白起进来的,玉色的小小一团缩在桌下,尽会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人。她脸色登时一沉,宫人知道她最忌讳听到“皇后”二字,忙不迭跪下请罪。孙沅心中暗恨,刚想叫人将那畜生撵走,却见小黄门撩帘出来,笑道:“陛下在里头等着您呢。”

那猫受了惊吓,嗖一下,如小箭窜进书房。

孙沅将小碗搁在书桌边,白起只顾将奏章翻过一页,头也不抬淡淡道:“放着吧。”那白猫跳上他的膝盖,见他纵容,便伸出小舌舔了杯沿一圈,大概嫌味道太腥,整个身体微微一缩,跳回他怀中娇憨地喵了一声。

白起哧地一笑,食指挠着它的下巴:“这也是你吃的东西?”话音未落他怫然色变,挥手打翻那盏燕窝,如火似箭的目光直直朝侍奉在侧的孙沅射去,怀中白猫在他手中不断抽搐,七窍流出黑血。他勃然大怒,踹开面前书案,回身取下壁上悬着的宝剑对准孙沅:“你想杀我!”

孙沅悚然跪倒,身体不住发颤,涕泗横流道:“没有,臣妾没有。”边哭边膝行至他跟前,抱住他的腿哀哀泣求,白起状若癫狂,抬脚踹上她的肩,将她狠狠踢开,朝外大吼:“来人,把这个贱人拖出去。”

他命人对孙沅严刑逼供,务必要查出背后真凶,可她根本一无所知。

他在那个黄昏去了中宫,殿门吱呀开启,射入的一线光影中有尘埃寂寂飞舞,那女子深陷于大殿最深处,回过头,雪似的容颜有一种初见的错觉。白起慢慢走近,孙清便慢慢看清他脸上表情,双目无神,面孔惨白,额头附有一层薄薄的虚汗,与当初围场中箭时的情形无异。她惊了一惊:“怎么了?”

他在她身侧席地而坐,像个未识礼数的幼童,喃喃自语:“人人都要寡人死。”

他移开广袖,露出其下死去多时的她的白猫,脆弱地冲她一笑:“你又救了我一命。”

柳氏找到地牢里的孙沅,她酷刑加身,身上血肉模糊,披头散发与野鬼无异,她徐徐打量她:“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太聪明,先是害得亲姐软禁,如今自己又身陷囹圄,这是何苦?”

孙沅有意避开与她正面交锋:“我输了,但是柳慧如,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因为这赌局从来不是你我说了算。”

柳氏咬牙切齿:“起码你已经没有资格。”

孙沅望着她,嘴角浮起一个怜悯的笑:“你我从来都没有过这个资格。”

当夜白起留宿中宫,即便熟睡也是紧锁双眉。他在那个刺杀的梦境中陡然惊醒,一跃而起,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癫狂地在殿中来回奔走:“谁要杀我?”“到底谁要杀我?”一边问一边挥剑砍向入目所见的一切东西,帷幕烟纱或者仅仅只是空气,孙清一言不发,待他精疲力竭后悄然走至他身边,欲取走他手里的剑。他神色一凛,将她一把推开,指剑对准她,悲愤地质问:“谁要杀我?是你,还是太后,还是孙家,你们到底谁要我死?”

她心中骤然一痛,为帝王此刻的惶恐。

“太后没有想要杀陛下,孙家没有,孙清也没有。”

“你骗我。”

“孙清没有骗陛下。陛下不会死的,陛下要是死了,太后怎么办?孙家怎么办?齐国怎么办?”

他涩然开口:“从六岁起,就有络绎不绝的人想要我死。”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她走近他,展袖将他拥住,为他提供这个季节最为缺乏的暖意,她在他耳边轻语,有镇定人心的功力,“陛下已经长大,不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他驯服得了最烈性的野马,使得动十多斤重的宝剑,他灵敏的直觉能够洞察危险发生之前的异兆,在敌人沾着毒液的箭矢接近陛下以前,陛下的长剑已迅速取下他的头颅,而他身为天子,生来便有神佛护佑,邪魔不侵。陛下,不是孙清救了陛下,而是陛下理当福寿延长,因为齐国所有百姓都在仰仗他的关怀和保护。”

长剑被他信手一抛,铿锵坠地,一个帝国的王以一个受冻者的姿态望着孙清,斑驳月影中,他的眼中有细碎光亮闪烁。他徐徐搂紧她,额头轻触她的肩膀,以躲避那两粒即将滑下的水珠。他低声问:“我可以信你吗?”

四、

那一夜过后,他跟孙清仍是陌路,她是他生母一意孤行为他立的后,他是她眼中那个暴虐风流的君主,喜好烈酒,也爱性格刚烈的美人。柳氏仍旧最受宠。

他只在初一、十五才敷衍地去一趟中宫。

孙清求他放孙沅一条生路,听得他勃然大怒,掉头便走。

宫人猜度十五那日大概不会来了吧,他却风雨不改地又来了。这一次孙清学乖,并不急着相求。他左等右等,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孙清这老实孩子,张口就是:“孙沅……”

白起气得摔门就走。

明明已走到正殿门口,又心有不甘地折头踱回,反手狠狠摔上身后门,在孙清讶异的目光中缓缓道:“光摔一次门不解气。”

“一是白康,二是此女,孙清,你三番五次忤逆我,是料定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吧?”他倚门抱臂,愤愤地瞪了她一眼,“你就不求我一求?”

孙清无声地笑了起来。

美人,新月,清风,推开中宫的窗,但觉夜凉如水,窗下湖面碎金波折,微光泠泠,心与魂皆畅然淋漓。白起难得附庸风雅,转头笑对孙清:“此时当有酒。”

花束子利索地端酒上来,他与孙清自斟自酌,举杯邀月,间或吟一句诗,念完之后便又自作多情地向孙清解释,这一句是前朝某某人的遗句,那一句的精妙之处在哪里。

她低头一笑,心想,白起哪天要是不做王了还可以教书谋生,转念想起他平素暴虐行径,旋即否决前一个假设,他教人舞刀弄枪还说得过去。

他锐眼如炬:“你笑什么?”

她摇头:“没有笑什么。”

他借那浮起的七八分醉意喃喃道:“你在笑我是个昏君!”

“陛下不是昏君。”

“真的?”

“真的。”

“对了,你从来不说谎的。”

“陛下没有杀了白康,没有杀了孙沅,陛下就不是昏君。”

听她重提白康这个名字,白起心中有不快一闪而过,又饮了一大口酒,转着手中酒杯闲闲问:“那你现在还喜欢康弟吗?”他似乎并不甚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自顾自迅速往下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人。”

“哦。”

白起瞪了她一眼:“这时你该满怀醋意地问我那人是谁,小心翼翼打探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孙清却笑了:“陛下不会跟孙清讲的,问了也白问。”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什么?”

“自作聪明。”

喝醉了的白起不暴虐,不会口是心非地嚷着杀人,不会动不动问孙清你是不是想死,像个笨拙又满腹牢骚的少年。让他这样醉下去也不是事,孙清起身出去交代宫人炖点醒酒汤,耽搁了一段时间,等她重新返回大殿时她看见上一刻与她谈诗论道谈笑风生的夫君,拥着下一刻为他斟酒的她最忠诚的婢女花束子,两人旁若无人地拥吻。暧昧的月色穿墙入户,使眼前这一幕呈现最为华丽的效果。

她后退数步,她怀疑此刻耳边捕捉到的声音,不过是她的心在那一刻轰然碎裂所致。

她看见了这一切,而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在外殿椅子上静静坐了一宿,天破晓时,从内室传来白起近乎惊恐的质问:“你是谁?皇后人呢?”

他赤足奔出,乌黑长发披在身后,中单衣襟大敞,他的眼神近乎无措,他的表情近乎迷茫,当他终于看见他自以为共度良宵的对象,此刻以一种声色不惊的目光望着他的刹那。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的魂魄。

花束子随后奔出,扑到她足前哀哀痛哭:“小姐我错了,您不要怪陛下,是我,是我一厢情愿地思慕陛下……是我痴心妄想……”

听得陈词,白起表情稍霁,礼义廉耻并未在这个帝王身上留下多少痕迹,暴虐冷酷是他的本性,事实不过再证明一次他无情,他蔑视这个他不爱的女子。

她轻轻道:“给她一个名分吧。”

“这只是个意外!”他气急败坏地咆哮。

“那陛下想怎么做?漠视一个女子的贞洁,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白起气喘吁吁地怒视她,仿佛她是他深恶痛绝的仇敌:“你想怎样,把一个错认的女人推向我,你何曾问过我想要什么?”

孙清只有一句:“给花束子一个名分,权当我给她以及她双亲的交代。”

他跟她共存的空间陷入死一般寂静,光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于她耳边他面前呼啸掠过,他们以外的一切人等被模糊面容和身形,除却彼此的神情忽然异常清晰。

他望着她,他怒火中烧地望着她,他怒不可遏地望着她,他浑身发抖地望着她,他祈求回心转意地望着她。而她的沉默准确击溃了这个帝王仅剩的尊严,他侧过头,问:“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花束子。”

“好,”他对花束子下达这个温柔的命令,眼睛却看着孙清,“我带你离开这里。”

五、

花束子从中宫被白起带走,得宠飞上枝头的消息刺痛了柳氏,她可以容忍一个跟她一样门第的女子受到宠幸,但她忍不了一个贱婢分享君王的柔情。

与之前艳丽活泼的孙沅不同,花束子性格懦弱,不惜背叛旧主来到白起身边,并非贪慕荣华,只是因为她爱他,以爱一个至高无上的神的方式。他也颇喜欢她,像喜欢一只乖巧可爱的宠物。

即便哪天死了也不必伤心。

柳氏公然表达着对花束子的鄙夷,以卑劣的手段折磨她。她备受凌辱,渐渐憔悴,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是白起的探视。事实上白起的宠幸只是出于对孙清冷漠的报复,很快他便将这深爱自己的女子抛诸脑后,不再提起。

终于有一日,柳氏以盗窃的名义杖毙花束子。白起漠然不问的态度激怒了孙清,她找到他的时候,他跟柳氏在一起,这情景多么熟悉,当年她受太后所托来劝这个喜怒无常的帝王收心养性,得到一个被他宠姬奚落的结局。

这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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