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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三千宠(一)

晚来三千宠

白起不喜欢这个皇后,不过因为不是他自己挑的。当初他一眼相中的人是封疆大吏柳家的小姐,形容妖冶,姿态婀娜,却遭太后从中作梗,一力抬举了她娘家侄女孙清为后,一手促成了这对怨偶。

因此从大婚第一天开始,他就决定以冷漠作为惩罚孙家一族痴心妄想的态度。他处处刁难孙清,无非为着他说不了不,他才二十,太后垂帘听政的时期还没过去,她需要一个懦弱识时务的傀儡,他是那个傀儡。

他不能把气撒在孙家,他不能把气出在太后头上,他更不能把气出在孙家任何一名战功显赫的将士身上,她的大哥二哥三哥,都是齐国赫赫的功臣。

孙清不同,她是个女人,柔弱如小鹿的女人,她反抗不了她的丈夫。

白起六岁那年随先帝去围场狩猎,他的堂表兄牵了一匹毛发纯白的宝马到他跟前,此马看似温顺纯良,实则性烈无比,待白起上马后它昂然长嘶,前肢纵身高跃,竭力反抗,几乎将他掀下马背。白起勃然大怒,才六岁的孩童命宫人取来匕首,一刀刀剐去白马一身皮肉,一时间血流成河,周遭竟无人敢看。

高台上他的父亲望见这一幕,眼中忽然滚出泪来,回身向着太后泣道:“齐要亡了,齐要亡了。”他浑身发抖,广袖扑向桌案,失态大哭起来。

很多年后白起回溯自己作为帝王的这一生,他终于明白过来,那根植于血脉中的暴戾、暴虐和嗜血,像一柄出鞘的宝剑,终年悬挂在大齐上空和他父亲的心头。

所有人忐忑不安,惊恐它坠下来的那一天。

一、

帝后成婚之后的很多个夜晚,侍奉在广德殿外的宫人夜夜都能听见自里面传来的女子痛呼,宫人们低头四顾,眼中有相似的惊恐。

在床上,他有的是法子叫人生不如死。

翌日去太后宫中请安,太后着意看了看她的脸色,又命人赐了好些补品。一道过来的妃嫔早早听说了消息,互相使了记眼色,咱们这个王啊百般柔情万般蜜意,是最最体恤女子的,谁都知道他这个下马威做给谁看,谁叫她好姓不姓偏托生在孙家,谁叫她嫁穷嫁富偏嫁给帝王。“看脸没像怎么受委屈?”“没看到底下那黑眼圈?粉扑了不知有多厚。”“也怪可怜的……”当中有个贵人悄然叹口气,引得余下几位哧哧笑出声来。

可怜,那也是她活该。

孙清辞别太后,回了中宫,却见本该走的人又回来了,把玩着一个扳指大马金刀地坐在桌边,看见她进来,冷冷一笑:“寡人告诉你,尽管找太后哭诉,以后有的日子让你哭。”

白起言出必行,不日便用一顶小轿将柳慧如接进了宫,一心一意地专宠起她来,平日里带她狩猎骑马,饮酒作乐,这柳慧如也跟等闲闺阁女子大不同,她性格刚烈跋扈,骄奢淫逸,恰恰投了这个年轻帝王的喜好。两人凑在一块儿发明一个新游戏,将那些宫女太监聚到一块儿,以白面作饵,掷在水中,让他们效仿鱼之姿,争相求食,一时水花四溅闹声盈天,一帝一妃便在岸上哈哈大乐。

太后得知后大大地怒了,命孙清来劝。那日白柳二人皆多饮几杯,酒意上头,只觉得她啰啰唆唆长篇大论,木讷迂腐,如此无趣。柳氏仗着帝王偏帮自己,掩唇俏笑:“皇后娘娘站得这么远做什么,陛下又不会吃了您。”

孙清走近几步,柳氏使了个眼色给她近处的奴婢,那奴婢会意一笑,借换空杯的机会转身用手肘猛推她后背,孙清脚下一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合身扑入水中。柳氏嗤笑一声:“娘娘何故行如此大礼?”旋即又正色对着水中的宫人命道,“你们眼瞎了,还不快扶皇后上岸,天冷了,水里岂能多待?”到底忍不住,话说到一半便伏在白起肩上笑弯了腰。

白起亦笑,手指轻捏她的脸颊:“偏你幺蛾子多。”

池中水原就不深,孙清借宫人之手踉踉跄跄回到岸上,此刻她浑身湿透,发丝淋漓,脸上惨白尚未褪去,便要跪下请罪。白起似乎心情不错,手一挥:“去吧。”

太后听闻孙清受辱,故而勃然大怒,将柳氏禁足反省。白起只当孙清又向太后哭诉,更是百般刁难,孙清日子一日难过一日,硬是忍着不说。九月中旬郊外狩猎,原本白起打定主意要带柳氏一起,怕这事又触了太后霉头,只好忍痛捎带皇后。

故此这一路白起都沉着一张脸,孙清素来怕他,只得埋头装睡。

到了围场依次入座,马监放猎物,宗族子弟策马入场,场中旗鼓喧天,孙清敏锐觉察到某处气流异于寻常,拉着白起的手往后一带,堪堪躲过那来势甚猛的箭矢,耳畔只听叮的一声,箭头坚实地扎入木桩中,只留箭羽还在空中嗡嗡晃动。他怫然变色,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一指台下众人,声嘶力竭地问:“谁要杀寡人?”

这箭有建王白康徽记。

他怫然色变,拔下箭掷在建王脚下,左右出列将跪在当中的白康一举拿下,孙清眼见这样草率定案,心中已有十分怀疑,再者眼下情况危急,她情急之下将白起衣袖一拉,他回过头,眼中闪过一道奇特的光。箭头擦过她手臂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疤,血顺着她的手臂自她指尖滑落,她无暇考虑他表情中的含义:“事关宗亲,这样仓促定案,如何跟太后交代?”

不知是这伤还是因为她救过自己,白起并未立刻处决建王,而是暂时扣押回京,只待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当夜宫人为孙清上药,白起推开欲要通传的下人闯进她的营帐,一把揪起孙清的衣襟拖到眼下,浑身戾气勃发,盯着孙清一个字一个字道:“白康逃了。”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建王若是有意要谋杀陛下,岂会蠢到这样明目张胆?”

白起冷笑:“他料到你会这样想,索性明目张胆。”

“敢问陛下要刺杀一个人,会多此一举?”

白起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孙清只是实话实说。”

“既然不是他所为,那他心虚逃什么?”

孙清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如实回禀:“不逃他必死无疑,逃了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盯着她,扑出的热气毫不回避喷在她额头脸上,眼中怒火滔天,倘若能射出火焰,眼前这小小女子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他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你不怕我?”

“怕。”

“你刚刚这句话,我就可以杀你百遍。”

“孙清不会撒谎。”

他捏住她的下巴,掰起她脸迫她看自己的眼睛,跟艳光四射的柳氏相比,她五官不过平平,偏偏这对眸子亮到不可思议,他冷冷一笑:“你这样护着白康,难不成你们私下还有奸情?”

她沉默片刻,才轻轻回答:“孙清幼时,由家父做主许给建王。”

他松开了手,并没有预想中的勃然大怒,只是上下打量这个微微发抖的女子,真是奇怪,明明这样怕他,却不怕死。

她道:“孙清说过,孙清不会撒谎。”

二、

回宫之后,柳氏因有十数日未见白起,所谓小别胜新婚,两人镇日厮混在一处难舍难离,只初一、十五略去她中宫坐坐,所幸的是自白康一事后,白起并未在身体上继续刁难孙清。

太后心中焦急,又不能怪孙清无法狐媚君心,便又在孙氏族人中挑了一名女子孙沅,借选秀的名义塞到白起枕边。这孙沅虽与孙清同父,却是庶出,样貌肖似生母,白起图她新鲜艳丽,日日宿在她阁中,一时将柳氏也撇在脑后。

柳氏性格原就泼辣,岂能不闹,大刀阔斧去寻孙沅麻烦,偏偏孙沅天生惯会伏低做小,曲意逢迎,这一招不光哄得白起龙心大悦,柳氏亦相当买账。之后若是白起去了孙沅处,孙沅也会体贴地劝他多去望望柳姐姐。柳氏心中也承她的情,二女走动频繁,今日在我这里做个花样子,明日在她阁中玩局叶子牌,其乐融融俨然双生姐妹,竟比孙清还要亲上几分。

二女厮混熟了,无话不说无话不讲,孙沅的生母入宫探视其女,也不避柳氏,闲聊间讲起孙清的大哥孙沼这几个月忙得不见人影。孙沅笑问:“我怕是会有新嫂嫂了吧?”其母不语,掠了旁边自顾自玩牌的柳氏一眼,孙沅便解释:“这是我入宫新认的柳姐姐,口风最紧不过,娘有什么事,尽管说。”

其母压低了嗓音,往前凑了一凑,悄声道:“娘也是听你爹无意中说起,你大哥是奉了那边的命,”下颌一偏,指着中宫方向继续道,“出城找建王的下落。”

孙沅睁大双眼,掩唇失声:“清姐疯了吗?”

“所以你爹啊上下都瞒着呢,这事儿连太后都不知道。”

孙沅忧虑道:“若是陛下知道了,岂不是拖累爹爹跟大哥。”余光处瞥见柳氏拨弄叶子的手顿了顿,心中隐约浮起一个笑。

她不清楚柳氏是如何跟白起传递这个消息的,但效果却令她非常满意。当夜白起去了孙清处,顷刻有打砸哭求声传遍中宫。

孙沅其实还不知道事情发展如此迅速,是孙清的贴身侍女花束子哭着来她阁中求她施以援手。孙沅匆匆更衣赶去事发地,一入正殿却见乌泱泱跪了一大片,白起带来的小黄门此刻正四处翻找,桌翻椅倒,书卷画轴铺了一地,孙清养的白猫无辜地蜷缩在主人脚下,有胆小的宫人抱头嘤嘤啜泣。

白起胸口一起一伏,尚在怒中,冷冷盯着站在这狼藉边缘的孙清。入宫伊始,孙沅见到的王是风流成性,是漫不经心,是宽容多情的,此时此刻他目光阴鸷仿佛一头豺狼,一个意动即刻要将猎物吞入腹中。

仿佛他恨她,孙沅心中有异样闪过,怎么不是猜忌,为什么不是怀疑,偏偏是深恶痛绝的恨?

服侍孙清的花束子扑到孙沅脚下,抱住她的腿哀哀泣求:“小姐,您帮我们娘娘说说情,建王的事,我们娘娘一无所知……”

孙沅只是笑,将裙摆一点点从她手中抽出,低声道:“我不是你们小姐,你们小姐在那儿呢。”

花束子急怒攻心,举手指她:“你……”

白起已看见她,起身朝她走来:“怎么来了?”她瑟瑟不语,只是一派温顺地伏入他怀中,他抚她柔顺的黑发,觉出怀中这女子瑟缩发抖,怜惜地问:“被吓坏了吧?”

“有一些……”

“不要怕,寡人带你离开这里。”

“好。”

她自他肩上扬起下颌,给她臆想中的对手一个挑衅的笑容。两人并肩离了中宫,快到孙沅居处时白起忽然止步,幽幽回头,着意打量她:“她是你的姐姐,发生了这类事,你就不打算替她说说情?”

她看不透白起眼中那道光,可是给她考虑的时间太短,容不得她犹豫,她镇定片刻,款款答:“皇后是臣妾亲姐,但陛下是臣妾的丈夫,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一切,臣妾岂能昏昧到包庇手足而不顾主君的威严,这对孙家对臣妾来说才是真正的忘恩负义,灭绝人伦。”

白起看着这小女子在月光下皎皎发亮的脸颊,笑了起来:“唯有我的阿沅乖巧懂事,深懂吾心。”

孙沅心中松了一口气,温顺地将脸贴在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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