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英国·伯克郡

　　“人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你要欺骗某个人，你就不得不表现出某种亲热来。”

　　——《你喜欢勃拉姆斯吗》

　　咚咚咚。

　　她一惊，发现门的把手被缓缓旋开。浅浅没有回头，从镜中看见是霍铮霆，他换了一件新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领子松松垮垮的敞开着，双手插在裤袋里。

　　“浅浅。”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安静的在镜里回望他，从霍铮霆的角度看去，只见她坐的非常端正的背影，头发散在腰后，双手乖巧的放在膝上。

　　他刚刚和乔纳森开完视频会议，几十个小时不停歇的大量工作让他下巴起了一圈青色的短小胡渣。价值千万的并购案因为远在英国的伊莉莎给他拨的一通电话，他撂下一句“改天再谈”就走。处事风格确实不像是霍铮霆，利益至上的他这次竟然连多考虑一秒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他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得马上飞往美国，这件并购案已经与乔纳森僵持了大半年，在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他出一点差错，不然他这半年来所付出的大量金钱与心血就付之东流了。

　　他向来是个利益为重的商人，怎么遇上她，就理智全无了。

　　霍铮霆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面上平静的开口：“这架钢琴你喜欢吗？”

　　浅浅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难得的怔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摇头：“我不会弹钢琴。”

　　“怎么不会？”他往前走了几步，拉开琴凳坐在上面，“你的钢琴弹的非常出色。让我想想，你最喜欢的那首曲子——”

　　他手指放在黑白键上，同时踩下踏板，在暗色的光线里有一组非常美妙的和弦缓缓逸出。

　　“降A大调圆舞曲。”她看着霍铮霆的指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他突然换了一种节奏，从轻快优美的曲调变成了沉稳冷静的弹法。

　　“柴可夫斯基，季，Op.37b-6。”

　　琴声悠扬婉转，霍铮霆低头认真弹琴的模样让她觉得指尖都升起一种莫名的躁动感。

　　浅浅坐到他身边，霍铮霆配合的让了一个位置。她觉得呼吸都随着这缓慢柔美的音符给放慢，她抬起手，在低音区摁下第一个键。霍铮霆的琴音退至她后方，配合着她的步伐。

　　肖邦A大调圆舞曲69-1，离别。

　　她的指法越来越快，最后把他逼的无路可退。霍铮霆索性停下来，看着她飞快的指尖和精致的侧脸。

　　没有一点生疏，没有一点错误，每个琴音准确的就像是节拍器，抬手起落的动作优美，跳音调皮，重音华丽，周遭的一切好像因为她的琴音而有了新的色彩。

　　在快结束的时候，她停下了弹奏的手指。

　　“我敢肯定。”她扬起脸看霍铮霆，“这绝对不是我喜欢的曲子。”

　　“你弹的那两首也不是我喜欢的。”

　　“而且你弹的好糟糕，下手没轻没重。”

　　霍铮霆忍不住笑了，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他低下头，凑近她，“我最讨厌弹钢琴。”

　　“小时候，我最讨厌弹钢琴的你。”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了，霍铮霆的字里行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透露出他们自小就认识的讯息。

　　浅浅轻柔的合下琴盖，用掌心拂去了落在上面的灰。

　　“这么好的一架钢琴，不应该被随意丢弃在这里。”

　　这是他差人从德国汉堡专门为她定做的，当初被凯瑟琳知道这架钢琴的价格还被她狠狠的嘲笑了一番，“你还真是千金只为美人笑啊。”

　　“它的生命是演奏者赋予的，如果没有人弹奏它不过就是一件死物。”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精巧的下巴将她的视线对转过来，“浅浅，我明天要走。”

　　“……”

　　他手上拿捏的力度不重，她只要稍微偏头就可以挣脱，可浅浅没有，清冷的灰色瞳眸直视着他，唇瓣一张一合，面无表情的道：“肖邦在19岁那年爱上了他的同学葛拉柯芙丝卡，但肖邦由于年幼胆小，始终不敢向她倾吐爱意，直到他要离开时，肖邦这才在她面前弹奏了这首曲子，以向这位少女告别。”

　　“我想要一个承诺。”她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你对我放手一切权利，既然你不肯我告诉我关于我的一切，那么我自己去查。”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此刻又陷入了诡异的僵局。

　　“好。”霍铮霆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要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查吧。”

　　“……谢谢你。”浅浅没想到他答得那么干脆，也没想到他突然的起身。她这声谢谢轻的几不可闻，却还是让正往房门走去的男人顿了脚步。

　　“你的钢琴没有弹完。”他说完，为她合上了房门。

　　她没有弹完，所以这不算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