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粗野】——正文（1）

二月初雪，门前门后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就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雪堆，推门而出，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晃花了人的眼睛。天亮时分雪已小了许多，但雪仍然是在飘着。

宋司深穿着一件银色披风，一张斯文的俊脸却因眼角若隐若现的一块淤青而显得突兀，他站在自家庭前的一棵枇杷树下，只见他伸出修长的手去，接了两三朵的雪花，刹那间就在他的手掌中融成了雪水，他深深的吐出了一团白雾，即使自己三岁诵诗，五岁便可成文，十岁便能掌握家中的大小事务，但有些东西毕竟是自己无法掌握的，就好比这雪花...

一个月前，宋氏家族出了大事，宋司深的二叔宋伊因卖给宫中的陶瓷茶具作假而被关入大牢，他自是知道自家二叔绝对不可能做这等下流之事得，幕后主使不用说也是对家陈氏一族，自己暗中调查没拿到证据反被下黑手打了一顿，一想到这里，宋司深眼角的淤青又有些暗暗发疼。

“公子，你要的人我已经给你找来了”，一个小厮上前行礼禀告。

他的脸上有些欢喜，招了招手示意把人带上来，没过多久他的面前便站了一排强壮的男人，他挨个看去，突然发现最后站着一个像男人的女人，，身穿粗布麻衣，脸黝黑，束着简单的男人发髻，一双眉比男人还英气几分，眸子里闪亮闪亮的，身形比其他人要瘦小几分，但在女人中算得上是另类了，要是没发现她头上插着的一根木簪，他是绝对不会把此人往女人那方面想的，根本毫无女人的柔美之气。

他的眉有些紧蹙，叫了那领人来的小厮过来，低语问道：“你为何把女人也给招进来了？”

那小厮望望那女人笑道：“她啊，叫阿蛮，别看她是女的，身边的男人没一个能打得过她的，我看她不仅身手厉害，做事也勤快踏实就将她一起招进来了”。

宋司深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下，想了片刻，他走到那丫头的面前：“你做的了我交给你的活么？”

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和小麦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一双眼倒是生得极为灵动，眼前的男子白皙俊美的脸让她一时失了神，在小厮的两三声呼唤中才回过来，带着点北方草原上的粗重口音。

“我叫阿蛮，只要是公子你吩咐的我都可以做到”，说完，她还将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作响，一脸的自信与得意洋洋。

看着小厮的期待，还有阿蛮自信的表情，他终是将她留了下来，单独给她安排了一处住所，就这样，阿蛮成了他的贴身打手，不仅负责他的安全，还被吩咐伺候他的生活起居。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对阿蛮有了新的看法，做事稳当，踏实勤快，但是在他经过被阿蛮突然闯进房间吓了好几次的经历之后，他委婉的拒绝了让她兼职他的侍女一职，只让她保护好他的安全即可。

自从阿蛮来了之后，类似于上次被打的事件便再也没发生过，她将他保护的很好，他觉得甚是满意，便想着亲自给她些赏钱。

一日，他刚从府外办事回来，便看见一丫鬟端着满满当当的一盆白馒头，估计足足有三四十个。他便叫住那丫鬟问道：“我们府中最近可是养了猪？你为何端着如此多的馒头？”

那丫鬟连忙行礼，略带尴尬的答道：“这...不是猪食，这是家卫阿蛮今日的午饭，伙房正差我给她送去”。

他的嘴巴微张，脸上由红变青，最后缓了良久才开口：“正好我找她有事，你将馒头给我吧，我给她送过去”。丫鬟应了一声便将手中沉甸甸的一盆馒头递给了他。

当他看到阿蛮两口一个馒头的时候，他又有些汗颜，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发现眼前的人递给他一个馒头。

“公子，你也来一个呗，很好吃的”。她说话的时候又露出了她那洁白的牙齿，就像这冬日的雪一般，将他的眼晃得有些不清楚了。他有些尴尬的接过，却明显没有要吃的意思，悄悄地放在了自己的衣袖之中，顺便将那袋赏钱掏出放在阿蛮的馒头盆面前，阿蛮张大了自己的双眼，眨巴了几下，拿出一枚铜钱咬了咬，又吹了一下放在自己的耳边听了听，随后扔进了那个素荷包里，一双眸子里掩饰不住的开心：“谢公子”。

宋司深离开了她的房间，在关上她的房门的那一刻他望了一眼狼吞虎咽的阿蛮，无奈的摇了摇脑袋，在看见她吃东西时的样子和数钱时粗俗的动作上，他竟然开始有些担心起这丫头未来的婚事了。

又不知过了多长的一段时间，阿蛮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府中的生活，她不是陪着宋司深出门办事，便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练武，毕竟人家给了银子，你得拿出些真本事，这是草原人的原则，

她一遍一遍的练着招式，雪落满了她的肩头，手上，落在她厚厚的褐色袄衣上，堆积又抖落，不断地重复着，她黝黑的脸蛋竟也被冻得有些发红，不断地喘着粗气，吐出层层白雾。

他刚好经过看见这一幕，好奇地停下下来，等到她停下来坐在门槛上休息，他这才缓缓走了过去，阿蛮见他过来赶紧起身行礼，却被他拦了下来。

“阿蛮，听说你是从万里之外的草原来的”，他的眉间不动，一张脸生得分外好看，尤其是和眼前的丫头比起来，更显得俊俏了起来。她笑着将手中的弩刀放回腰间，这是她父亲送给她的，

也是她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东西，所以她将它收置得十分妥当。

“我们家是草原上普普通通的游牧人，以放牧捕猎为生，我从小就便学会了这些本领”。

“那你为何来到这京都做这舍命的买卖？”，他实在不解。

她龇牙爽朗的笑了起来：“草原大，京都更大，我们那边的草原人都想着来见识见识嘞”，这次，她的笑容中仿佛有些苦涩，却是很好的在他面前掩饰住了，她终是不肯告诉别人的，若不是家中突发意外，牛羊没了，阿爹也没了，她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拿起弩刀跑到京都来当打手，但她不怕，她可以学那些男人的本领，做男人的事，她努力肯做，就算是舍命也在所不惜，发誓要和阿娘好好地活下去，只要阿娘还在，她就有动力有希望。

她的眉眼透着一股坚韧，让宋司深有一丝丝的惭愧，自己竟不如一个丫头有气魄，但又有些不忍，不知她以前是如何在京都生存的。

“阿蛮，你等一下吃过饭陪我去陈氏的三家铺子收账”，他收回心绪说起了正事。

“好的公子”，瞥见她手上密密麻麻的小刀口，宋司深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下午收账，前两家顺利的弄好的，可是到最后一家的时候，老板始终是不肯交账，阿蛮上去就将他们的柜台给踢了个四脚朝天，连宋司深都给吓了一跳。

掌柜的还是不肯认账，非说没收到过他们宋家的那批货。

“你们宋家这么蛮横霸道，我定要上官衙去状告你们”，说着老板就想借机开溜，被阿蛮给挡了下来，突然听见身后有淡淡的声音响起。

“宋公子，你这是要作何？有事不能好好商量么？”，来人束着金色发髻，一双丹凤眼极为出挑，说话的语气浅淡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嚣张跋扈。

“若是可以好好说话，我的手下便不会出言不逊了”，男子瞥了一眼宋司深身边的阿蛮，竟发出一声带着嘲讽一般的讥笑：“前段时间我听别人说宋家公子招了个粗鄙的丑女人做贴身家卫，今日一见还果真是如此，甚是相配啊，哈哈...”。

砰的一声，刚还傲慢不已的陈赵南脸上便挂了彩，整张脸歪了半边，门牙都被打掉了一颗，一双丹凤眼睁的很大，捂着半边脸气愤不已，其他人都没缓过来。

“你....”，他哆嗦着手，指着阿蛮。

“你可以骂我，不可以骂我家公子”，她转过头去，发现宋司深整张脸涨得通红，从未骂过人的他说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脏话，他对着她怒吼：“滚回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对人说话，他也不知自己怎的就说出口了，也许是因为陈赵南说的那番话，也许是他觉得她丢了他的脸，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鲁莽导致了后面的事越来越不好解决，但事实上他真的骂了她，还是十分伤人的那种。

她怔了怔，无奈的笑了笑，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宋司深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陈公子，今日对不住了，这家铺子的帐我便不再收了，当做是我的失误，我先告辞了”。说完他便急忙的走了，他竟担心起那丫头会将他的话当真。

踏进她的院子，看见她正在大雪纷飞里大汗淋漓的练功，他竟莫名的生出了歉意。

“阿蛮，我...”，他是想道歉的，他花钱雇她本来就是保护自己，刚刚她的做法并未有错，自己却这样骂了她。

“公子，何事？”，她一如既往地龇牙笑着，眸子中却是暗沉了几分，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些年经历过诸如此类的事多如牛毛，习惯了就好，可是面对着他，她却是有几分委屈的。

“没什么事”，他有些黯然的离去了，阿蛮望着那翩翩的身影，笑了笑，便接着练武了。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开春了，阿蛮已来了半年多，她今日穿了一身淡墨色的长衫，让人觉得甚是有些别扭，就像是流氓开始读书，猛兽竟也开始吃素。

她将一张写得歪七竖八的请假函递给坐在书桌前的宋司深。看到上面的内容他蹙起了眉头，沉默良久...

阿蛮有些不耐烦了，她小声的问道：“公子，你这是准还是不准？”，其实她不知道宋司深除了上面的一个“我”字之外，其它的压根儿就没认出来。

“阿蛮，你这上面写的什么啊？”，他的语气很温和，也略带尴尬。一向沉稳的她听见此话，竟显得有些不淡定，虽说她不会怎么读书写字府中皆知，但揭露开来还是让她涨红了半张脸。

她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纸函，大声且深情的读了起来了：“啊，开春了，我阿蛮啊，要回草原看看阿娘，少爷你啊，同不同意，啊！”，最后一个“啊”字生生地将宋司深吓得悄悄咽了咽口水，其实阿蛮是看见了的，她是故意吓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