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之果然不是随便来一下这样简单的，他今天的身份是校友代表，接在校董代表后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
不同于前面那个校董代表说的车轱辘官话，他伸手微微调整了一下立麦，笑眯眯地开了口，语气轻松地介绍说自己是他们的老学长，是十年前的毕业生，李淮南。他说起十年前属于他们的运动会，说起运动会前整一个月的晚自习后、早自习前跑道上满满的练习中长跑的学生们，那时校园的亮化工程还一般，操场只有四个边角是亮着的，后面的人就踩着前面的人的影子，努力地追赶上来......
他的声音动听，脸上的笑容由衷，寥寥数语都仿佛是在说一个最雪月风花的故事。
检录处的几个女孩子一边核对着信息，一边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着，说十年前的A大附中才真是素质教育，哪里像现在，谁还会花那么多时间准备运动会了，赛前体委组织练习接力，都没几个人愿意去呢。
还有这个李学长真的很帅，像个明星...也不是，像个平面模特，为什么现在的男生都这么搓？！
唔...新高一不是有几个很惊艳的学弟么？
传说中高一年级很惊艳的学弟季陵同学正在揭下号码牌背后的不干胶，然后“啪”地一巴掌拍到正坐在树荫下听得入神的李慎之后背上，笑道，“醒醒！”
“...嗯？怎么了？”李慎之是真的走神了，许多旧事飘飘忽忽地回到了脑袋里，不容他不想。
季陵揭下来第二张不干胶，伸长了手臂艰难地贴到了自己背上，“你的恒之哥哥小亲亲已经说完了，一会儿学生代表再带头宣个誓，咱们就准备跑4X1去了。”
李慎之：“......”
李慎之威严道，“过来!’
季陵正扭过身试图看看身后的不干胶，有点傻，像追着自己尾巴的小狗，心不在焉道，“干嘛?”
李慎之拍拍自己的大腿，表情仍旧很严肃，“坐下!”
“....”季陵不知道他在抽什么风，不太想理他。李慎之闷闷不乐地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吃个糖?”
季陵连一身马上就要去跑接力的运动服的衣袋里都塞了几颗糖，剥了两颗，掌心凑到了他的唇边。
李慎之低下头舌头卷，两颗都进了嘴里。
柠檬薄荷味，有点辣，不太甜，凉凉的，在太阳逐渐上来了的秋老虎里吃着不错。
“妈呀妈呀妈呀妈呀辣眼睛！！！”同组的乔宇飞跟苗磊两个勾肩搭背地飘了过来，正看见李慎之从季陵的掌心叼了两颗糖，大惊小怪地捂着眼睛起哄。
季陵老神在在，脸皮厚比地壳，从衣袋里又摸了两颗摊在手心，笑道，“也喂你两颗？”
“行，我也来一个！”
两个巨人国的高高大大的小子一人拿了一颗，乔宇飞作妖道，“咱们这么吃！”
俩人挽过手臂，搞了个交杯酒的姿势。
“来~磊磊~”乔宇飞抛了个抽筋的媚眼，成功地把自己和在场观众都恶心了个遍，俩人齐齐哆嗦着抽开手，摸摸自己汗毛倒竖的手臂，总算把糖塞进了嘴里。
正闹着的功夫，远处的跑道传来了“啪”的一声响，观众席上很快喧哗了起来。
季陵偏头听了片刻，道：“是一到八组的，试跑，估计很快就到我们了。”
“来来来！兴奋起来兴奋起来！加个油吧！”
“诶诶诶！这儿呢！”
几个少年刚刚把手叠到了一起，走过入场式的小班长胖达就提着几瓶子水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阳光慢慢地足了起来，他跑得脸有点红，季陵很担心他左脚绊右脚，把自己弄个跟头，上前接了一把，把他手里的口袋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
“葡萄糖！有需要的么？”
李慎之心不在焉，回过头正看见结束了发言后，竟直接离席，跑到了检录处来的李恒之...或者说李淮南。
他离近了看和李慎之记忆里的模样并不完全一样。
比十七岁时更高，肩膀更宽阔，面貌也脱了那点儿少年人雌雄莫辨的秀美，轮廓变得硬朗了些。
他走过了他们，朝着人堆里的几个少年叫道，“柏东？”
“大哥！”李柏东也摆了摆手，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李淮南长眉秀目，丰唇，下巴带尖；李柏东剑眉，双眼狭长，薄唇，方下巴。
他们生得并不怎么相像。
这是自然的，他们当年不是一母所生，自然生得也不甚相像。
李恒之的生母是李桓的元后，与颍川王妃、后来李子穆的齐王妃同出一族，姓周，是望族，但族中无权臣，比之后来的继后，甚至是后宫的诸妃，出身都称得上低。周后貌美多才，只可惜和大多周氏女一样，从小读着女则女训长大，活像是上好的食材被糟糕的厨子烹调得过了火，煮得又干又柴又索然无味。这样的皇后自然也不合李桓的意，因此二人育了一个太子，直到周后病逝的六年间，都再无其他儿女。
李恺之的生母却是盛宠不衰的粟夫人，媚骨天成，野心与容貌一样不少，可惜三番两次地生下的都是公主，头生子未及周岁而夭，养下来的只有一个李恺之。
但饶是粟夫人如何不将周后放在眼里，当年李恺之能从众皇子里脱颖而出，却也沾的是李恒之的光。
神迹、招魂、托梦......
李恒之死后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安宁，而他的那些弟弟也几乎无一不活在他的阴影下。
将这位长兄利用得最彻底的莫过于李恺之。
屏风后的那道影，那些他说得绘声绘色的、从宫人那儿买来的故太子的旧事，还有冥寿时重金求人所作的悼亡...他分得了分毫当年李恒之曾得到过的宠爱，这就已足以让他成为了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一个。
......
只是李慎之怎么也没想到，如今他与这二人再无分毫关联，这二人竟还是兄弟。
“刚才听说第一个项目就有你，就下来看看，你跑第几棒？”
李淮南的语气温和而亲昵，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由曲别针别得歪斜的号码。
“跑第一棒，不过抓阄抓到了第二组，所以还要再等一会儿。”
“好，那我等会儿看你跑完了再走。”
“不留下来吃个午饭了？前阵子不是还念叨想学校的食堂？”
“不留了，下午有个会，怕赶不及。”
“哈哈哈，那你打包两个菜走吧，不然团部食堂又过了饭时了。”
......
李慎之莫名地心生出一点儿怅然。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怅然究竟是为何。
“一会儿第一棒就干翻丫的！”
季陵把嘴里的两颗糖咬碎，咬得咯吱咯吱响，话也说得恶狠狠的，逗得李慎之一笑。
“笑什么啊？”季陵趁人不备，也学他之前的样子，一把把李慎之的嘴也捏成了小鸡嘴，“严肃！一会儿好好跑，听见没有！”
“这种时候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体育精神都是扯淡，赢才是硬道理！”
李慎之点点头。
他知道这是季陵发觉了他的那点莫名的情绪，不觉有点好笑，伸手把他捏在自己嘴上的手指轻轻摘了下来攥着，也板起脸严肃道，“好，干翻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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