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刘大成出身贵胄名门,长在绮罗香泽之中,自幼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父亲是前朝的军机大臣、大学士刘万成,当年很受皇上重用。那时候,刘大成由官学生、鸾舆执事、军机章京才一步步往上爬。刘大成仪表堂堂,常怀慈悲之心。

白云苍狗,好景不常。这期间朝廷发动了平定苗寨土司叛乱的战争。

　　朝廷派刘大成的父亲刘万成督师,这刘万成作了多年太平官,原本不懂韬略,更无实战经验,奔赴军营后接连失败,后来搞得全军溃败,死亡数千人马。许多溃卒窜逃深山,成为四川土匪的重要来源之一。刘万成本人亦中枪身亡,落得个丧师命的下场。

　　刘万成的死给儿子刘大成的生活带来了坎坷,翩翩公子成了覆巢之卵,在那炎凉的世态里,刘大成尝遍了人情冷暖。但他自幼受过仕途经济方面的薰陶,有着不平凡的抱负,决心在倾颓的废墟上忍辱含垢、重振家声,再建功业。

　　昔日的家门,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现在则玉阶生苔,门可罗雀了。但他并不气绥,在太夫人的管束下,发奋求学,先后考中举人。同时他尽量去交结父亲旧日的部属。逢年过节总要去拜见。而且,以往是平辈相见,现在刘大成知趣,折节为礼。尝尽市态炎凉，看透人情冷暖。

　　这期间,他绞尽脑汁,苦费心机,足足熬了二十多个年头,身经百战，才有了今天成为方面大员的成就。这次自己又身为征剿义军的统帅,微服而来，很是低调的同时，也看了不少社会、官场的黑暗，对皇上渐生不满。

　　张家集内,刘大成被柳小雨乙的义军围困两天两夜,他无计脱险,真是度日如年,好在张家集三面环水,另一面,兵士挖好土沟,可以负险据守。

　　张家集外,义军也有义军的难处:由于形势发展很快、队伍扩大,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原先在川东境内打富济贫、杀官劫财还比较齐心,而今进入川南境界,面对刘大成的陕甘劲旅,有些部将士兵不免怯战。这时候,义军其它几个首领潜往陕西、湖北去约期举事去了。围剿张家集的重担整整压在柳小雨乙的肩上。柳小雨乙见事不妙，又不能硬攻张家集，便撒了张家集的围，命令姚之富将部队带入山区隐蔽待命。自己带上龙幺妹、冯妹、黑丫头去县城侦察渡江直扑京城的事。

　　官军救张家集军队和刘大成守在张家集的军队会师了。

　　第一天,刘大成在大帐和援军李亮相会,真是亲如手足。李亮亲自来拜会刘大成,明明是他来解救了张家集之围,他却恭维刘大成堵剿有力,成此大功,刘大成对他的心意是感激的。二人开怀畅饮,共叙别情,展望前途,踌躇满志,到了第三天,刘大成回师县城,李亮撤兵回朝时,彼此之间出现了隔阂猜忌,尤其在刘大成那一面,简直要把李亮视作寇仇了。

　　由于义军兴起,附近的绅粮都已逃去。剩下的多是农民。所以,会师第二天,张家集周围敲锣打鼓来迎接“王师”的,多是穿青布对襟汘褂的群众。几乎不谋而合地都用红绸绣上黄字,作为“软匾”,由乡民抬着,喇叭吹奏,送至官军的大营。

　　又象是不谋而合,“软匾”一张也不朝刘大成的大帐抬,全都送到李亮的帐内。區上绣的字样到是各出心裁,有:《川东屏障》、《德庇东川》、《保境安民》、《如古良将》、《救民水火》等字样。

　　刘大成先还在帐中等待,结果连走错庙门的也没有遇上一起;他继焦燥、妒忌、愤懑,到疑心李亮耍了什么花招。

　　所以,第三天五鼓回师时,刘大成把时间提前。到李亮来辞行拜会时，刘大成已坐在马上,仅在马上欠身为礼,即催鞭离集。刚走出集外,快马而来,追上官道,手捧一纸,跪呈抚军大人。

　　“所呈何物?”刘大成厉声问道。

　　“匿名揭帖。“何处发现?”

　　“集上贴遍了。”

　　“呈上来！”

　　刘大成不看犹可,一看之后,气得脸色发青,十指发抖,心里更憋上一窝火,但他毕竟有些阅历,勉强冷笑了一声:“这是叛匪的悖逆之词,严令地方官查禁就是了。”

　　于是,命令部队向县城开拔。

　　可揭帖象影子一样,刘大成走到那里,它走到那里:甚至,它还比刘大成行得还快,早已贴满东川府的大街小巷。

　　刘夫人这时正在东川城为丈夫的安危揪心。刘大成的前房妻室早夭,玉凤是遵父命经媒妁撮合而嫁与刘大成填房的。婚后不到一年光景,她发觉丈夫官大名气大,胸怀韬略也有才学,她在夜深独处闺阃时,也常感叹自己命好、托付良人。家庭生活和谐,丈夫温柔体贴、妻子克尽妇道。她不知道这次丈夫把她从京城叫到东川府是有企图的。刘大成早已看出朝廷气数将尽，准备在朝廷和义军拼得两败俱伤之时，自己出其不意一击，坐收渔人之利。

　　玉凤听说丈夫被义军包围在张家集,她心里也象坠落了什么东西一样,六神不安。这天下午她又登临水阁,凭栏远眺,但见东川城外,夕阳照着一抹平川,河水如线,绕城流去。顺流南下,那边就是丈夫出征的地界。此刻,烽烟可息?“贼匪”击溃了没有?征人何时归来呢?心中胡思乱想着。

　　树枝在春风摇曳中抽发出新叶,刘夫人不经意间吟出两句诗来：异乡落日里,莫上最高楼。

　　她正待续吟下去,忽听一阵“笃笃笃”的声响,十五岁的春莺连跑带跳地奔上楼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帖,惊诧地禀道:“夫人,上午花园的黑漆角门上还是光生生的,吃过晌午饭,一眨眼功夫,不知谁给贴上纸帖儿。

　　“都写些什么?”

　　“它认得倒我,我可认它不倒。”

　　“府里找不出一个识字的?”夫人和蔼地打趣道。

　　“那不,春莺我找了几个识字的大爷,叫他们念念。他们看了半天,吞吞吐吐的,象都认不到上面的字,趔趔趄趄的走了。”

　　“呈来夫人看看。”

　　“这不,取这纸帖儿,可费事哩,不好使力,弄不好要撕破……”

　　莺还想啰嗦几句,刘夫人却从她手里夺过纸帖。刘夫人正要从头细看,忽听家院禀告:“大人回府。”她连忙将纸帖几下藏在袖内。

　　刘大成的脸上罩满乌云,连嘴唇也是铁青色。刘夫人上前施礼后,只好缓缓地劝解:“叛匪乌合之众,一时跳梁,成不了气候。将军还须珍重。”

　　“咳!叛匪犹可,李亮害我!”

　　“怎么?李大人与你有金兰之好,听说此次多亏他带领苗兵来援,才得解围。”

　　“您哪里知晓,李亮一来,乡民把他视为再生父母,送软匾、献酒牲;这还不说,他又唆使刁民写揭帖辱骂我。恰巧都察院御史唐兴正在祖籍合州守制。唐兴将道听途说写成本章正要联络地方官绅参奏本院。”

　　“将军上疏申辨就是了。”

　　“哼,先下手为强!春莺,收拾文房四宝。”春莺答应着,这次她可是蹑手蹑足地走出去备办。

　　“将军你……?”

　　“老夫干脆要和皇上较量较量。先还说再等等，等他们两败俱伤之时，老夫再起事，现在看来等不及了。”就这点小事刘大成就反了。他一心想当好官、清官、很在乎人民对他的看法。现在人民认为李亮好过他，他就干脆推翻朝廷来争取人心。

　　刘大成将纸铺在书案上，挥笔写下：清君侧、告天下父老……。

　　刘夫人心里一阵透凉她为丈夫意气行事的行为感到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