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万淑妃在剑峰山尼庵净室中一连住了十余日，正值中天月照，花影横阶，星斗灿烂，银河清浅。老尼是有了年纪，不耐夜坐，先去睡了。妙常在佛堂中做完功课，来与万淑妃坐在小轩前看月，说些闲话。万淑妃心中想起当日富贵，回首恰如春梦，忆昔与皇上正在情浓，来了个柳雨娘横刀夺爱，那个会温存的天子远远的撤下去了。想到此处，不觉黯然肠断，衷肠百结，愁绪千条，滚滚泪下。

这妙常见了万淑妃情景，也暗自想道：“我红颜薄命，空具姿容，不逢佳偶，母子茕茕，飘流至此，困苦流连，未知何日得遇机缘。”对着月光儿，唏嘘长叹，扑籁簌的只管掉下泪来。

　　万淑妃对妙常道：“奴家是命该如此，只是带累妙常姐姐，心上好生难过。今夜指月为盟，如今患难相扶，异日欢娱同享。”

　　妙常道：“万姐有此心，也不枉与你姐妹一场。”

万淑妃心地豁然，不胜欢喜，同妙常往佛堂中点香礼佛，不觉乌啼月落，曙色将开。老尼姑也起来了，走到佛堂中，正待向前撞钟，忽听见门外敲门声甚急，妙常道：“这时候什么人敲门？”

　　老尼道：“昨晚我着老道出去买盐没有回来，想必是他了。”

　　出去开门，果然是道人回来了。见他气喘吁吁，面貌失色，奔进来道：“师父，不好了，祸事到了。”

　　妙常见状忙道人详情。道人缓了一口气说道：

　　“路上巡哨的兵见人就捉，我故此不敢行走，权在树下坐了一夜直待更鼓绝了，有人行动，方始敢走。一路里三三两两听见人说，刘大成领兵围攻松枫寨，不想被柳姐跳出包围反而截了他的归路。他带兵冲出包围望东追杀义军而来，在各乡村虏掠妇女，粮草鸡犬不留，看看近前来了。我适才见许多百姓尽去逃难了，我们也须暂避才好。”

　　妙常、万淑妃与老尼等听见，吓得目瞪口呆，没做理会处。妙常道：“事已急了，快些打点，逃生要紧。”

　　万淑妃道：“正是。”忙叫老尼起身收拾。那个老尼还在房中摸摸索索。妙常催促也不出来，万淑妃道：“我们先走罢，不要误了大事。”妙常道：“有理！”

二人正待要走只听见外面乒乒乓乓打将进来。一个小尼奔进来说：“小姐，不好了！官兵打进来了。”万淑妃骂道：“哪里的官军？”小尼低声道：“就是刘大成手下的。”

一个千总领着众军一层一层的搜进庵来，直到内禅房。就扯住一个小尼，拔出剑来，撂在她颈上问道：“你快快直说，那万淑妃在哪里？若不说，就要砍了。”

　　小尼哭道：“本庵只有一位寄住的小姐。不知是不是将军要找的？”

　　那千总指着万淑妃问道：“可是此人？叫甚名字？”

　　小尼道：“这正是那寄宿的姐姐。我不知道名字。”

万淑妃一听当即昏倒在地下。那千总收剑入鞘，喝叫小尼们：“与我扶起来！”

　　众小尼将万淑妃扶起。那千总向前一看，见万淑妃红晕盈腮，泪珠满颊。呜呜咽咽，悲如月下啼鹃；袅袅婷婷，似风前杨柳。这厮看得着麻了，忙喝军士退后，不要上前惊吓万淑妃。自己走近前来，躬身作揖道：“小的姓夏，现在刘将军麾下任千总，不知小姐在此，多多惊动，得罪！”

　　万淑妃背转身子立着，不去睬他，只是哭。夏千总道：“末将奉柳娘娘御旨，寻找妃君多时，不想妃君竟落入尼庵之中，今日我先迎妃君到我帐中与妃君压惊，然后便送妃君回宫，与柳娘娘同享富贵。”心中想着自己如何与万淑妃春风一度，来个顺手牵羊，暗渡陈仓。

　　万淑妃一听三魂吓得掉了两魂，心下一横，不觉柳柳眉倒竖，星眼睁圆，大喝一声道：“住口！你这贼子，休得无礼。我家累世簪缨，清白传家，那柳雨娘陷害我，恨不得食她之肉，断她之骨，寝她之皮，方泄我恨。你这助纣为虐的贼子不要想错了念头。”

夏千总见她光景，知道一时难得她顺从。欲要发怒，他又恐激她寻死，心里又舍不得，出来在中厅坐定。万淑妃在房里只是大哭大骂柳小雨甲。夏千总只做不听见，坐定了一会，吩咐唤吴狗儿来讲话，军士应着去了。一面叫军士将尼庵里一应财物细软尽行搬抢，把妙常及一众女尼一齐缚了，命军士先送入营中，供众兵士享用。军士一一遵命而行。

　　不多时，吴狗儿唤到。吴狗儿本是一个小太监，在宫中认了吴良为义父，这次奉柳小雨甲之命令，随夏监军到剑峰山尼庵来捉拿万淑妃的。原来吴卿怜被柳小雨乙派人送回县衙后，向余县令讲了自己这番奇遇，并说及万淑妃原是宫中妃子，带她们逃出皇宫御花园之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余县令早就得到柳小雨甲这个世界的哥哥柳钊的密令缉拿万淑妃，忙将此事密报上去，柳小雨甲知道后要吴良派人捉拿万淑妃、并就地斩首。吴良派了自己的义子吴狗儿前往刘大成营中找自己提拔的心腹夏千总暗中进行此事。那知夏千总见万淑妃美艳，又见妙常清纯，便动了留下二人自己消受的念头。便叫军士去唤来随军监督的吴狗儿。

　　吴狗儿跑来后向夏千总叩了头，问道：“千总爷呼唤，有何令旨？”

　　夏千总道：“万淑妃已拿到，此姝美艳异常，我欲将她送回宫中，耐这妮子与那牛一般的性子，开口便骂，没有半毫顺从的意思。我想若是硬把她送回宫去，心中又有不甘。我故此唤你来，将万淑妃与妙常托付于你，慢慢的劝谕她。若得她回心转意，肯顺从我，那时将那娇娇滴滴的身体搂抱怀中，取乐一回，我就死也甘心了。你这吴狗儿不消说，自然扶持你个大富贵。”

　　吴狗儿道：“千总爷的吩咐，敢不尽心。若得她心肯，就是小的运气来了。”

夏千总道：“好！须要小心着意。”说罢，将万淑妃、妙常交与吴狗儿，自己上马回营去了。

夏千总要将万淑妃、妙常二人托他劝谕，思量别的东西好胡乱寄在别人处，这标致女子，岂是轻易寄托得，所以，想着这个太监，是万无一失的。夏千总故此叫来，将万淑妃、妙常交与他。吴狗儿领命，就叫军士唤两乘轿子，将她二人抬进自己在县城的馆驿内来。

　　原来，这吴狗儿儿生性邋遢懒惰，又是临时住馆驿，所以不肯整理。馆驿内小小三间厅堂，后一边是厨房，一边是空闲的耳房，后面一间就是吴狗儿睡卧的所在。万淑妃、妙常被吴狗儿关在耳房中。两人相对哭泣。坐了半日，看看夜深了，也没人点灯进来，也没人送饭进来。

　　万淑妃时妙常道：“那贼军虽去，日后必来相逼，如何是好？”其实她心里担心是送回京城落入柳小雨甲之手。

　　妙常道：“我自幼丧了母亲，蒙爹爹送入庵中由师傅鞠养，也是苟延残喘，以侍师傅。我和你不想这般结果，好苦呀。”妙常也说不出个主意来。

　　两人泪眼对着泪眼，只一看，不觉心如刀刺，肝肠欲断，连哭也哭不出了，只是手扶着手，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