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重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公司白领、观光客把地铁车厢挤得满满的。杨德嘉一边紧紧的抓住车厢内的吊手一边看着窗外。再过两三分钟就到家了。

　　说是秋天十月份重庆仍然很热，回家洗洗然后到去年淹死的同事家去吊唁，今天是他的周年忌日。同事家在大石坝靠近长安集团附近，现在只有寡妻和儿子住在一起。

　　杨德嘉是重庆港务集团的领水员。领水员这个职业不单是上领水艇带路那么简单，有时还要代替领水艇长把船开进港或者开出港。要取得这种资格需要当过三年船长，驾驶过三千吨以上的船舶。

　　死了的这位同事是跑长江的老手，但长江的脾气无法预料经常会给人无情的袭击。同事那天等台风过境后才出的港。开始西南风把江浪打到防波堤，接着又开始吹起了西北风，这样江里形成了三角大浪。领水艇被一个波浪打到礁盘上，就那样他再也没有回来了。发现死尸是在五天后。全身被魚咬得令人不敢多看。

　　杨德嘉在摇晃的车内把视线转向车架。在进地铁之前他在商场买了一盒月饼。如果同事还活着肯定和自己一起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同样是忙碌的一天。早上五点就搭公司的通勤车到了码头，检查了工具箱。点检了双眼镜、无线歩话机，秒表、领水指令、领水员证，戴上白手套，五点二十分登上了领水艇。

　　艇前头插通用的红白上下的领水艇标志旗。最先接进的是一艘利比利亚国籍的船。国籍是利比利亚，实际船主是格鲁吉亚人。船主要缴固定资产税、企业税、营业税、所得税等，加在一起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国际海运的利润薄，为了避税船主一般不将船在自己国家注册，而是选择税少或者不收税的国家注册。

　　今天杨德嘉上了几个船，为了工作和这个船长、那个船长的握手客套。斯堪的纳维亚三国和俄罗斯的船上不单有船长夫人，还有女船员。他和她们也谈笑几句。其中挪威的一个女船员是十八个月前来过的。和柳小雨丁差不多大的这位女船员是在船上当服务员，她对杨德嘉记得很清楚，戴着和制服相同的绛色帽、高兴地紧紧抱住他。杨德嘉各种外语都会一点，对和外国女人打交道都习惯了。

　　作为领水员只能导船是无能。约过她吃饭后，杨德嘉想到在哪个品味高点的海员俱乐部，抱着能够提供免费性服务的金发女郎年轻的肉体，来一曲慢四步也不坏。

　　电车到了一个站乘客动了起来，眼前出现一个空座位，一个白领样的小青年正想坐上去，＂你坐！＂杨德嘉向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站着的老人说。老人向杨德嘉瞥了一眼坐了上去，垂下头开始养神。看样子并不是特别想坐。杨德嘉虽然五十八岁了，但对于体力自己还是有充分的自信。登那些巨型外轮的舷梯自己连大气都不会喘一口。单凭这一点就取得了那些船长的信任。

　　今天本来是不乘地铁的，自己的车停在码头栈桥一百五十米处的停车场，走拢才发现轮胎被放了气不说，车门被打开里面的线路被扯断整得乱七八糟的。恶作剧也大卑劣了。这样的事已经遇到好几次了。遭我逮到老子要把他脑壳扭断，杨德嘉在心中狠狠地想道。就这样杨德嘉只好来乘地铁。

　　他又想起四天前的事情。家里没人。不知道是谁把他家门前的花草树木砍得一踏糊涂，这些花草树木是他的最爱。今天又发生了破坏他车的事。报警吧又不是多大个事儿，况且杨德嘉也讨厌警察东问西问的。

　　电车进过江隧道了。重金属的轰隆声压入车内。疲惫的乘客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穿着短袖衬衫的杨德嘉就在这个时候感觉手臂＂滋＂的一声痛了一下，他以为是被女人的胸针刺痛了回头看了看。这时满车的人都动了起来，电车到了解放碑广场地铁站。这是全巿的中心换乘站。满车厢的男女都面向车门挤起来。让给座位的那个老人也站起来了。不知道是谁把杨德嘉的肩膀往下压了一下，杨德嘉不由自主地跌坐在那个位置上。眼前是晃动的人的墙壁。电车进站了。杨德嘉摸了一下手臂，不是很痛，但血已经沾上衬衣了。解放碑广场地铁站又上了很多人。

　　杨德嘉眼睛发晕视线模糊一下睡了过去。电车朝终点车場跑去，车厢里人渐渐地少了。只有杨德嘉眼睛半睁半闭地睡着。感觉身体在海里沉下浮起。电车的轰隆声已经远去，只有迷糊的感觉包裹自己全身。还在车里，他想。但整个身体已经不能动了。

　　电车上睡觉的人多的是，谁也没有看杨德嘉一眼。电车到了终点站乘客全部下完。车内清扫员走近杨德嘉，拍拍他的肩膀说：＂喂喂，到终点站了。＂像是醉了但没有酒臭。

　　＂终点、终点、起来！＂清扫员又推了推身体。搭拉着脑袋的杨德嘉身子一横“咕咚”一声倒在了车厢地板上。清扫员＂哇＂的一声跳开身子，跑去喊站台上的人。车厢内的架上原封不动的放着月饼礼盒，杨德嘉已经断气了。

　　但这个杨德嘉不是那个世界穿越过来的情报学校教师杨德嘉，而是这个世界的杨德嘉。那个世界派来的杀手搞错了，杀了这个世界的杨德嘉。一个情报界的老手是那么好杀的吗？

　正在搞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庆典。街上熙熙攘攘。面对天府广场的高层饭店的墙壁上挂着巨幅的庆祝海报。巨大的文字写着＂V70＂。每个字的大小宽三十米长四十米。街头霓虹灯闪烁，店铺门口堆满了各种有关庆祝的旅游纪念章。一按电视开关里面尽是阵容豪华的各种演出或者老兵访谈节目。广场是步行者的天堂，到处是沐浴拂面略带凉意的风步行的人们。无论是谁都仿佛不急着回家，都被广场快乐的节日气氛所吸引。在这人流中戴顶鸭舌帽穿件风衣外套的他举着一个大购物袋背向着＂V70＂而行。和周围的人不同，他是一个与庆祝无关的男人。不高个子，结实的肩膀，与精悍的脸很相配的短胡须，锐利的眼睛，一看就给人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在大工厂负有责任和有一定地位的人的感觉。

　　米勤拐过电视塔向左突然停住脚步一下转过头来看身后有没有跟踪者，确定没有后才朝自己住的公寓走去。购物袋里装的是从超市买来的食品。进入二楼房间米勤把购物袋放入厨房。他住在一个人生活太大了的六十二平米的三居室，是年前搬进来的。约合人民币三千元的房租是他所属的机关直接转到银行户头上。

　　这个世界的房租不贵。单说生活的话是没话说的。米勤开始把东西放入冰箱里。黄油、牛奶、鸡蛋⋯⋯。手机响了。米勤从购物袋里往出拿苹果的手停住了。看下手表比平时规定联系的时间早了一小时二十一分。手机响了五声断掉了。肯定是同伙的联系。米勤连忙走进客厅，客厅的座机马上又响了。＂米勤先生？＂电话里传来了那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我是米勤。＂＂我是京剧票友协会的。你要的京剧名家名段演唱会的票已经搞到手了，E席32号，请你马上来拿。＂

　　＂E席32号吗？位子太好了。＂

　　＂只留了这一张，请⋯⋯。＂对方挂断了电话。米勤用手拍拍宽广的额头想起绘在特殊地图上的E32位置。地图的记号几乎是一周前才变更了的。米勤回到厨房咬了一口苹果，空腹思考力要减退。七分钟后戴着鸭舌帽穿上风衣的米勤提着手提箱，出现在地铁广场站。E32的藏身位置找到了。他咬了咬牙，知道E32、他的老师杨德嘉不好对付。但手提箱中这把小提琴似的超远距离的狙击步枪足以致他命的。

　　由于是那个未来世界开发出来的武器，制作材料不是这个世界的，地铁安检根本查不出来，安检员看到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提琴。米勤对这安检毫不在意，他脑袋里想的是如何在明天早上杨德嘉开窗呼吸第一口新鲜空气时将他一枪毙命。

　　米勤从房间可以看到杨德嘉住房的窗户。这里是杨德嘉的办公室也是他的住所。杨德嘉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一名基金投资家。米勤一边喝着加入牛奶的红茶一边盯着关成静音的电视屏幕，演艺界的两个男女在游泳池嬉水。里面没有米勤喜欢的女星。尽管自己是个小个子但却喜欢大块头的女人。这也许自己母亲是大块头的原因吧。到现在为止迷恋交往的女人都是比自己高十几英吋的大块头。在他眼里这个世界的姑娘都是一付瘦瘦的穷像。这就是他看着电视里穿泳装的美女却没有性的欲求。正在他从女星湿的头发看到胸部大脚的时候电话响了。米勤一边盯着电视一边拿起电话，＂请讲。＂米勤说。对方报了自己的名字。米勤从暗语声音确认了对方后，对方开囗说道：＂罐头到货了。因为中间发现有变质的，所以巳经全部扔掉。制造番号是3621。应该找制造商严重交涉。＂

　　对方向米勤报告了做掉这个世界的杨德嘉的事。＂罐头扔在什么地方？＂

　　＂放心！就是狗嗅出来也不会吃的地方。＂对方又用手机给他传了一张照片，是这个世界的杨德嘉死于心机瘁死，警方已经结案的登在报纸一角的一则新闻。＂

　　米勤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是要这样来迷惑真正他要追杀的杨德嘉。他知道杨德嘉起床后一定会看到这则新闻，就在他暗自得意中打开窗户……。

　　“腹中空空的狗是什么都要吃的哟！＂

　　＂这个世界没有饿狗，吃的食物满世界都是。＂米勤笑了。现在用不着担心警察怀疑杨德嘉的死因，警察一旦得出了杨德嘉是死于心机瘁死的结论，就不会再去嗅他的周围。

　　屏幕上映出女星从胸到腰的曲线。米勤拿着手机向前伸直脖子。

　　＂制造番号我马上传给厂家，下次不要再送来。无论怎样好吃的东西我都没食欲。＂

　　电视里的女星跳进游泳池。

　　＂厂家有什么传过来，我再联系你。＂对方挂断了电话。米勤像要一囗吞下似的盯住水中脱了泳装的女星忘了放电话。

　　米勤在窗台上架好了枪，眼睛直盯着对面窗口，在瞄准镜头里他看见对面窗户后的窗帘在缓慢地打开，接着一扇玻璃窗户被推开了，他屏住呼吸、眼睛盯住即将出现的目标，食指慢慢地贴紧狙击步枪的扳机，一道玻璃窗户的反光一闪，他的眼睛一晃，就在这一瞬间，低沉的“叭”的一声，米勤的天灵盖被揭飞了，他吭也没吭一声，头和身子耷拉在窗台上。

　　那个世界刺杀杨德嘉的行动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