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松枫寨边一片较为平坦的松林里,隙地上点燃一百零八只松明火把,火舌跳跃着,照映出树枝间用马尾丝系吊着的一百零八口锋利的钢刀,火苗闪动,山风起处,刀锋隐隐有鸣声,透出一派凛冽的神秘的气氛。柳小雨乙和庄子生甲率领聚集的天下英雄在此结盟,众英雄按他们当时所能想得出、办得到的规矩筑木城,开山堂了。

　　“木城”是在林中搭一木棚,棚下是离地三尺的木板神台。木棚大柱上有冯老师书写在黄裱纸上的楹联两副。神台上设香案.香案当中插着令旗,左右陈设着烛台、香炉、五色果、洪钱、洪酒。案前左侧摆一竹椅,上坐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柳小雨乙;右侧摆设几张竹椅,上坐庄子生甲、冯老师,冯妹等人，均着白衣白裤。

　　等到子丑相交的时刻柳小雨乙带领各门派武林掌门人排成三列,从执有红棍把门的壮汉身边走过,进入“木城”。这时,牛角号、螺号、竹号呜嘟嘟地吹响,山鸣谷应。恰遇午夜的山风劲起、卷动漫山遍野的松涛,势如千军万马,浪迭潮涌。树枝晃动着,钢刀咆哮,剑气森森。

　　众英雄挺着胸脯,带着一股剽悍的侠义气概来闯“刀山火海”。凑巧有的悬挂钢刀的马尾被风刮断,刀落下来割破庄子生甲的皮肉,鲜血流淌着。庄子生甲不置一顾,被“见红有喜”的传说激动,意气飞扬、大步流星地走向祭坛。

　　盟誓的时候,由冯老师朗诵三十六誓约。老人因激动嗓音洪亮如钟。誓约中有：自起义之后,众人必须要忿力向前,齐心合勇,毋得临阵退缩,如违不依者,当场要斩首。

　　执事汉子抬来一大缸山里烤制的包谷酒,每人端一土碗盛酒,举过头顶,手足相顾,将酒一饮而尽。

　　庄子生甲向义军首领柳小雨乙请了令旗,站在台中,拖长声音吼道:“斩头祭旗!”

　　咚咚的战声擂响,两名义军在木城后面的崖岩边将张镇长枭首，然后飞起一腿将尸身踢下万丈悬岩,手提毛辫,把血淋淋的人头放在木托盘内呈放台前。两串红纸火炮挂在旗竿上,噼哩啪啦地燃放起来……。

　　这支由柳小雨乙为首领、庄子生甲为副首领的起义军发动了如火如茶的农民起义战争,为了扩大影响,增强实力,与官兵和地主武装—乡勇作战,攻城略地、杀贪官诛恶霸与各路英雄共图大业。人民苦于暴政久矣，现在见有人带头，各地农民纷纷起义响应，各路英雄也纷纷前来投效柳小雨乙。

　　而朝廷此时,已任命刘大成为经略大臣率队前来镇压,并严令刘大成务将柳小雨乙所部农民军消灭,勿使蔓延。

　　　这天柳小雨乙正在中军帐与众将议事，正说话间,传令兵来报：有人前来求见。柳小雨乙忙叫一声：“请！”

　　只见一位戎装佩剑的英武少年来至堂前,白绸抹额,正中颤巍巍地扎就一朵英雄花,白衣白甲,腰间紧系绣花鸾带,斜插七星宝刀;綁腿缠胫,赤脚轻盈。二十名亲兵,刀出鞘、弓上弦,紧跟身后。

　　柳小雨乙忙下座迎接道：“少将军请坐！”

　　那“少将军”弯腰噗哧一笑,象摇动一串银铃,身后的亲兵们又都娇滴滴喊了一声“柳教练！”清音婉啭好似黄莺出谷。

　　柳小雨乙这才醒悟过来,拭了拭眼：“哟,幺妹,人家军情紧急，正在商量，着急死了,瞧你还开心作乐哩!”

　　龙幺妹道：“柳姐，别着急,别着急,么妹我的主意是要学古代花木兰,代父从军。只不过苗寨不象汉人那样,以女儿家抛头露面为耻,我扮就男妆,为的是便于骑射:堂堂正正地用龙么妹的名义,率领龙家寨土兵八百名,不顾老管家的劝阻,径直来到柳姐行辕听令。”

　　其实是龙土司的主意，他不公开造反，也不得罪江湖，便派了龙幺妹前参战。两方不得罪，输赢有糖吃。龙幺妹是巴不得这样，听她父亲一说高兴得跳了起来，忙点起八百土兵，二十名苗女亲兵前来柳小雨乙行辕听令。这下可以跟着柳姐好好地疯了。

　　柳小雨乙决定去县城走一遭。听说要到县城去玩，把龙幺妹高兴得双脚跳得山路溅出火星。

　　县城东门外船码头边,熙熙攘攘。样式各别、名目繁多的船只,把富室闺秀、小家碧玉、村姑农妇都运卸在这儿来，浪花沿河撒欢,河面上荟萃了无限春色。无怪乎棚头笨脑的后生们,脚生了根,站在河边舍不得移步,挡住了泼辣的大嫂子的路。大嫂子尖酸地打趣骂道：“愣啥?没听见你妈在嘁魂吗?”

　　乌蓬船上一行人一书生是柳小雨乙扮就,她女扮男装的灵感来自万淑妃，她也想过过男装丽人的影。龙幺妹装作了她新婚的媳妇,把龙幺妹笑得合不拢她的小荷包嘴。冯妹、万淑妃等装成侍女。柳小雨乙会了船钞,外加赏钱,然后上得岸来,雇了几乘小轿。上轿时,她下意识地拢拢发,顺势摸了摸罩臂上的匕首。小轿在汹涌的人流中颠簸,好似浊浪中欲进不能的小舟,使得才从青山绿水间飘流过来的姑娘们感到有些闷气。城门口,有驻防兵，协同防哨守县城的,还有帽系号带一根、上书民团乡勇字样的乡勇。青石垒就的城墙高大而坚固。城外有水师,城内有汛兵、乡勇。如果攻城,势必腹背受敌。但如果智取呢……，柳小雨乙在轿中盘计着。

　　穿过丈多深的城门洞,蓦地瞧见墙上贴着褪了色的海捕文书,上写悬赏缉捕钦犯柳小雨乙。旁边还挂着一幅画匠臆描的柳小雨乙肖像,妖娆的蛾眉,斜睨的媚眼,猩红的嘴唇,手提一柄血淋淋的钢刀……。柳小雨乙冷笑了一声,正想细看告示的文字,轿夫却趁人流的空隙,大跨了两步,走向前面去了。

　　跟着女帅从容涉险,龙幺妹比别的姑娘更敏感。从龙家寨投入农民军以来,龙幺妹圆圆的苹果脸,经过风浸霜扎,黑中透红,比从前矫健多了。

　　冯妹由于她识字多,也能写,心窍儿空灵,军营中称她为“女秀才”,柳小雨乙让她掌管文书。冯妹在攻城破寨中拾得一些诗书、演义、鼓儿词,有空便如饥似渴地吮吸着知识的乳汁,开阔她的视野,启迪她的思索,今天她看见柳小雨乙在官军的眼皮下、刀丛中,从悬赏提拿自己的图像下走过,她那冷冷的一笑,微露着排列整齐的小白牙,然后把薄薄的、剑刃般的两片嘴唇一撤,显出锋利的、嘲讽的神色一这一瞬间的表情使冯妹经久不忘。

　　进得城来只见街沿上,买卖货物的比年前少些,而游艺性质的摊子却很兴旺,团聚着许多的人，有推牌九的,扯“码股”的,掷骰子的,玩纸牌的:有测字算命的,摸骨看相的,卖卜的,占文王卦的,卖打药的赤着上身,宣称他的药材吃了数九天不冷;耍猴的敲着锣儿,吆喝“三,三,给爷爷伯伯拜年”，猴儿逗得围观的人一阵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