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怀念，天风

1997年，郊外墓园。

深秋时节，秋风萧瑟，激拍起满地枯黄的落叶，卷起孤碑前矗立的黑影的风衣下摆。

发须斑白的女子捧着一束白菊缓步行前，弯下腰将碑前落叶扫开，与黑影一齐矗立孤零零的大理石面前。

良久，不知是否拜寒风所赐，女子低低抽噎了声。黑影方才像才意识到身旁站了个人似的，沉沉开口：

明念风你来了。

明怀天……嗯。我来……看看爸妈。

明念风还好吗。

明怀天好，都好。小云考上大学了，在北京，国庆说和同学去看天安门，不回来。他快退休了，但学校想着返聘的事。我也好……都好。

明怀天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不禁笑了笑：

明怀天真是老了，变得絮絮叨叨的……你，这么多年，还好吗？……哥。

听到句末的称呼，明念风下意识一抖，眼神里除了悲戚也添了几分温柔：

明念风我也好。一直在台湾史语所……找他。

明怀天闻言一愣，却也自然知晓哥哥口中的“他”是何人：

明怀天……找到了么。

明念风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明念风找到了。来这里之前，我还去见了他……一座枯坟，没什么人打理，也许是衣冠冢也不一定……

明怀天其实……哥，你知道爸妈已经平反了吗？

明念风听说了，对岸的报纸也铺天盖地的宣传了好久。

明怀天（微微点头）上面本来已经批了把他们迁去烈士陵园的申请……但我没同意。

明念风（沉默）……你做得对。

明怀天前些天小云帮我收拾老宅，翻出了当年爸妈留的一封遗嘱。落款……写的62年。

明念风不禁愣了愣，似是恍惚了片刻：

明念风62年……那不正是……

明怀天对。哥，你不知道，当时情况已经很糟了……那东西，显然是在匆忙中写的，然后夹进了墙砖的缝隙……也幸亏这样，才没有……

明怀天说着，戛然而止。明念风面色一沉，轻轻接到：

明念风才没有，在抄家时被搜出来……

明怀天沉默着点点头，霎时间红了眼眶。

明怀天哥……我这二十年来，时时都在忏悔，我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我有时在想，要是你在就好了，至少，至少还能把我拉出深渊……

明念风怀天。

明念风轻唤一声，转过身直视着妹妹的眼睛。

明念风不完全是你的错……

明念风我知道你怪我，怪我不该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明念风可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怀天。

明怀天我现在知道了……

明怀天低声喃喃着，

明怀天你其实像三叔，脑子聪明，灵光，当时把你锢在国内，是搞不出学术成绩的……我知道的，哥。

明念风其实……

明念风停了半秒，方才开口，

明念风我没去留洋……我当时去了香港，后来又辗转到了台湾……

明怀天什么？！

明怀天盯着面前的人，一脸不可思议，

明怀天为什么？！难道……

明怀天都是为了……他？

明念风对……

明念风我当年本要学文学，但爸妈说服我改成史学，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去台湾找到他……哪怕是一句话，能证明他当时是潜伏当卧底……你知道的，爸妈和明台叔尚且自身难保，根本无法为他作证。

明怀天所以……找到了吗？

明念风（摇头）我几乎是偷渡到了台湾，又用了假信息进到台湾大学历史系。可当时那边也不太平，岛内人心惶惶，很多资料都遗失了，更何况他这个几乎已经被盖棺定论的汉奸……

明念风后来局势稍稳定些，我攀了些关系，结交到几个家里有权势的同学，但他们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明念风不过幸好，其中有人家里有原是军统的老人，我搞到了他们内部聚会的消息，提前去兼职做了那家酒店的服务生。在那期间，我听到了一两句关于他的信息……

明念风但那信息也是支离破碎，根本拼凑不成完整的证明，而军统的老人又对这些事讳莫如深，根本不会接受我各种理由的拜访。此事只好一直拖着。毕业后我进了史语所，想着那里也许找起来会方便些。

明念风史料浩如烟海，我找了将近十年。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两岸破除了交往限制，但我不敢回来……那十年浩劫我亦有所耳闻，我不敢去想，你们经历了什么……

明念风但还好，这边的学者给史语所分享了有关当年上海站的重要资料，我在那堆资料里仔细找了半个月，终于发现了他留下的痕迹。那是一张纸，几乎残破的分辨不清。我把它送到相关机构，最后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明怀天（不自觉地激动）那是什么！

明念风那是一份行动计划，叫作“死间计划”。上面详细记录了如何用两份密码本骗取汪伪政府的信任，最后换得第三战区大捷……

明念风计划的代号，叫“丧钟敲响”，执行人的代号，是毒蛇，毒蜂，毒蝎，毒茶……经确认，他们就是明楼，王天风，明台，以及言清云……

明念风怀天，在那份计划里，最后只有爸爸一个人能活，而它的制定者，就是王天风，它的第一步，就是毒蜂投敌……

明怀天所以……（语气颤抖）他……把自己都做成了死棋，甚至不惜身败名裂，也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明念风（轻轻）是的，他以命作赌，向死而生。

明怀天愕然，久久不能说话。

明念风怀天……（轻轻搂过妹妹）我以前一直在想，我们的名字究竟有什么深刻含义，现在我知道了，它们合在一起就是……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道：

“怀念，天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