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线

我打小就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就是别人嘴里的“阴阳眼”。

       故事还是年轻时发生的——年轻嘛，什么都不当回事。那天风雪甚大，好在路过了一个破庙，还能挡些风雪，就在那里暂时安置下来了。庙里有个老人，衣衫褴褛，倒是叫人可怜，年纪啊，半个身子都入土了！全身上下也没个值钱玩意了。

       他是个演傀儡戏的老头儿，也叫牵丝戏。老人的木偶精致极了！是个女偶，一副叫人怜爱的脸，上色也好极了，细看去，眼角还挂着泪珠，皮肤更似吹弹可破——好一个娇贵的美人儿。

       权当是有缘吧，和老人坐在一块取取暖。风雪不肯停，就聊了很久。这话匣子一开就闭不上了，老人唠唠叨叨的半个多时辰过去，一直在听他讲着当年事。

       “我小时候啊，可喜欢傀儡戏了，那一个个木偶，一场场情节，多有趣！摇铃的来了，盘铃声一响，魂都要跟着跑的。我知道，那准是唱牵丝傀儡戏的卖艺人来了，赶紧地往小台子那里去。三尺红棉台上的傀儡戏，要多精彩有多精彩！那戏会勾魂儿，看着戏，什么都忘了。”

       “后来嘛，一时兴起，看傀儡戏不成，自己也做起了傀儡，学起了傀儡戏。家里不让呀！又打又骂的。最后倒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心确确实实的收不住了，就由着我去，不管啦！”

       艺人到底是卖艺的。

       “也就年轻时那一股劲儿吧，逍遥啊！最后山也过了，水也淌了，雨也顶了，雪也冒了，一把年纪还剩点什么呢……家么？走到哪，哪里就是。伴儿么？也就剩这个木偶了……”

       语毕，老爷子竟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淌。见他无论怎样安慰仍是哭不停，便求他奏盘铃，唱一曲牵丝戏。这倒是有用了，果真不哭了。用打满补丁的衣袖抹抹脸，牵起了丝线唱起了戏。

       三尺红棉台，万事如歌吹。曲咿呀，戏往事，好生精彩！白丝牵动着木偶，你引我进，你牵我退，你欢我悦，你沉我悲。或离或遇或别或聚，你歌似画，我舞如飞。虽眼角含泪，妆绘悲容，但美得触目惊心。

       曲终，老翁抱着木偶，脸上有了点悦颜，看着木偶，嘴角流淌着微微的笑意。正当目光平和之时，眼神突然变了色，死死盯着木偶的眼睛，愤怒地说：“我这一生至尾，萧条落魄，皆是拜这木偶所赐！天气到了寒冷至极的时候了，我却连件御寒的棉衣都不称！反正都清贫到这般了，就是天要我留它我也不留了！留它何用？还不如烧了暖暖身子。”

       老翁的手抓得越来越紧，话刚说完，就把木偶摔到了火盆里。我还来不及阻止，木偶就躺在火里了，只得跺脚空惋惜。老爷子眼里的怒色还未全褪去，忽然，我见到那极为精致的女偶扶着木柴，从火里走了出来，稍整衣裳，缓慢跪下，向老翁三拜作揖，三磕头，个个泪下。那一直挂在眼角的泪珠，终于落下来了——当然，只有我能看见。

       揖毕，女偶含泪微笑，纵然转身跳入火焰。这张精致的脸开始出现裂缝，火光舔舐着她的脸庞，撩拨着她的衣裳，她乌黑的头发顺着火焰舞动——这应是她最后一曲舞了。

       明明木柴不多，也就几根，火光却硬生生撑到了天明。

       火焰也褪去了，太阳从雪坡上升起，暖暖地照耀着还有余温的烧焦的木堆。

       老翁望着全身黑得不成样子的几根木棍，好像是醒悟过来了，纵然泪下，掩面嚎啕，此时哭的样子像极了小时父母不肯让他去看戏的样子……隔着两三层布衣，跪在了木堆前的雪地里。

       “我是暖和了，我也真正的孤独了……”

       老翁说完也随天去了，走前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我看到老翁在和女偶和曲，他唱她舞。我看到老翁执笔，在女偶右脸的泪痕上，在眼角点上了泪珠……

殇歌牵丝线很好听，不明白为何我说起这首歌时，同学会笑，笑我跟不上潮流。

殇歌我笑着回答:“潮流也有过时的时候，你们，也有过时的时候。而我永远不会过时，因为我做我自己，不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