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八十一

人间有本书，名曰《西游记》，乃吾之传记。

       吾乃孙悟空，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

       想必诸君亦是知晓，吾之功绩，以护师父唐三藏取经为最。西天漫漫，路途艰险，吾并二位师弟斩妖除魔，终得正果。

       遥想当年，吾自灵石中育出，蕴藏天地之精华，自视甚高，于花果山中自立为王，睥睨天下。后天帝招抚，封吾为“弼马温”。吾深感欺侮，心有不平，遂有大闹天宫之事，如今想来，不过是少时意气风发年少轻狂，方有此事。

       后事诸君亦知晓，如来压吾于五行山下，五百年寂寞一挥手而过。五百年间诸多艰苦，亦磨去吾之锐气，实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红尘种种不过流水落红，吾了悟轮回生灭，万法皆空，旧往一笑而过之，方证得斗战胜佛之位。

       劳诸君挂念，吾现今一切皆好，只是略有孤寂。传记中未曾提及，吾实有一红颜知己，乃花果山中猴妖，吾之青梅竹马。可叹她寿元早尽，未能与吾相守至今。为何传记中未有只言片语涉及，吾省得，儿女情长不是属于枭雄的神话。

       每每念及，总有些许萧瑟。

       花果山如今物是人非，生活于此地的已不知为吾第几代孙辈，再难寻当年的熟悉之感。师父终日论道，两位师弟游玩于天地之间。求得大道，而后各自西东，吾深感空寂。

       宿命失之何求？大道得之又有何用？深恩厚义来去匆匆，当年的授业祖师如今也早羽化。

       吾号称斗战胜佛，又何曾胜过？

       实力，吾有之；地位，吾有之；长生，吾亦有之。但吾如今深感困惑，吾此一生，究竟所求为何？

       前日南柯一梦，梦中吾仍为花果山美猴王，心底所念为“此一生不问前世，不问来生，快意恩仇，笑傲九天神魔”，上天入地，恣意猖狂，事事明知不可而为之，狂傲不羁。

       “大圣此去，意欲何为？”

       “踏南天，碎凌霄，闹天宫！”

       “若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何其畅快。

       那是吾梦中的水帘洞啊。

       梦醒之后，吾幡然醒悟。岁月长河滚滚逝去，吾变得不再像当年的自己。那改变，可以言之以沉稳，亦可以言之以意志消磨。

       永生又如何，精诚所至，不过是一场空。

       当年吾逞智纵勇闹天宫，当年吾持着金箍棒喝一声“吃俺老孙一棒”……当年啊。吾如今成了佛，悟空悟空，了悟万法皆空，却远不如当年自在。

       诸君。若可以重来，吾愿一直为那美猴王，为那齐天大圣……恣意潇洒，心之所向，穷极一生亦要去得。人生有时尽，与其为佛，活的高高在上却拘束，倒不若做个野猴王，目上无尘目下空。

       从此以后，吾将重拾当年之愿，俺老孙不愿在浩茫时光中蹉跎一生！

       ——只闻花果齐天圣，不识灵山斗战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