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二十二）

狐裘锦衾皆不暖，唯十指相扣，即使紫禁月光酷冷，莫回顾当初，千金一抛又如何。

晴川和素言促膝长谈，恍惚间回到那年。

那时她们没有人奴婢成群，甚至她们自己就是最低贱的婢子，可她们可以互相温暖；她们不曾有熠熠摇光的环佩叮当，不曾锦衣华服，没有朱门碧瓦的庭院宫室，却可以以真心诚挚相对，可以在心底默默的爱着某一个人。

素言笑说：“那次你给我留下的馒头，当夜我都没舍得吃，分两天才吃完。”

晴川也笑了：“那时候我们吃喝、温饱都要求着别人……”

“可是只有你，一直都没有屈服，也不曾求谁。”素言眉目依稀尚存当年的桀骜，“即使是我，也不得不要弯下腰去求人……可你一直都没有。”

晴川端起榻桌上的瓷盏，是上好的大红袍，香气沁人心脾：“因为……在我的故乡，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他们活得都很潇洒。……你是不会懂的……”她轻抿一口刚刚烹好的茶，温度刚好。

素言的眼里有说不清的向往，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晴川不知怎么安慰她，却触动心底事，只好道：“或许……连我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看来，我们都还是背井离乡，还像当初一样孤单。我们再争再斗赢得再多输得再多，这也是改不了的……”素言苦笑，“晴川，你知道吗，从小我是一个人长大的，在贫苦的日子我都自己熬过来了，但是最难熬的日子……大概是这宫里的每一日。我一直觉得，一个人挺好的，直到我遇见四……”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直到我遇见皇上。”

晴川看她消极，诧异道：“怎么，皇上还是一直没来过吗？”

素言摇摇头：“上次你走后，我以潜心静悟之名，钟宁宫闭门谢客，今儿你来，是第一个访客。”

“那皇上呢？就没问过吗？”晴川也听的不免心凉，“皇上不立后，钟宁宫、就是坤宁宫，怎么也该差人来问的……”

素言正要再说什么，宫门口小太监却扬声道：“皇上驾到——”

晴川一愣。自她有孕以来，只不过两月之前进宫见了素言，她一心瞒着，八阿哥到底还是知道了十九阿哥的事儿。他平日政事繁忙，也不放心晴川一人入宫，素言几次相邀也就耽搁下来，想来也有半年没见过雍正了。

晴川行了一礼，浅浅一福：“臣妾见过皇上。”素言才回过神，刚一福身，晴川侧首，看她明明想唤一声“四爷”，却依然只是平淡而恭敬：“臣妾恭迎皇上。”

雍正心里却忽然一阵难过。他为帝王，高踞殿堂，每日山呼万岁听的太多，多日未见她，以为她倔强，能稀松平常如常人夫妻，竟也成了“相敬如宾”……他冷硬心肠，上一次似曾相识的心痛，是晴川决然离去之时……

他转念：“平身吧。”

素言静立：“谢皇上。”雍正心绪有些烦乱：“坐。”

晴川谢过，看素言上了茶便无言，心里暗笑这两人不过是故作姿态。

雍正也不去问素言，倒与晴川客套起来，问了府上的杂事，晴川一一答了，反引得不自在。

素言不冷不热道：“皇上今日到钟宁宫来，可有事吩咐？”

雍正重重搁下茶盏，皱了眉头：“朕还要问你！身为贵妃，竟一声不响紧闭宫门谢客，成什么样子！朕几次差人来问都被当在门外，你眼里可还有宫规！”又压了压怒气，“前几日庄亲王侧福晋觐见，后宫竟无人相迎！贵妃，这是宫里，不是佛寺……”

“臣妾知道。”素言轻轻用丝帕摩挲着鎏金嵌宝的护甲，“可皇上……不是一直希望臣妾能够安分待在钟宁宫里，不与哥哥相通，不打压妃嫔，也不去、烦扰皇上……”她说着却笑了，“臣妾关上宫门，不是正好……”

雍正不语，面色却又阴沉了一分。晴川知道自己在这儿只能徒添麻烦，便起身告辞：“皇上，娘娘……王爷还等着臣妾，臣妾先告辞了。”

素言强笑道：“你是本宫的客……本宫送你。”

素言提步离去，宫门口的轿子已经备好。

抒依为晴川系好披风，晴川扬眉，宫婢们便退至一边，晴川走近，在素言耳边说了几句，素言便笑，眼睛里的神采熠熠生光：“真的？”

“我不怕你笑话，当年那个四阿哥，我很清楚。胤禛对晴川，如同今日皇上同娘娘。”晴川清晰地记得，当初四阿哥什么样子，不由笑出声来，笑她当局者迷：“贵妃娘娘，那臣妾告退了。”

抒依上前扶她，走了远些才问：“福晋，您刚才说了什么呀，贵妃娘娘的眼睛都发光了！”

晴川听见花盆底叩在甬道上的清脆声音，柔声道：“你还小，不会懂的。”

抒依有些不服气，调侃道：“奴婢不小了，佩儿姐姐在奴婢这个年纪早就已经伺候福晋了……”

晴川唇角轻勾：“佩儿……也好久不见她了……这个时辰，恪郡王应当进宫了……罢了，先去承乾宫找八阿哥。”

她还是喜欢叫他八阿哥，想起一开始，那个锋芒无限的皇子，她就会笑。

“王爷特意吩咐奴婢，他和恪郡王在西暖阁等福晋。”抒依忽然想起什么，“知道您与恪郡王福晋交情非同一般，这次阖宫上下皇亲命妇们都在，王爷一早就去了，说请福晋直接去西暖阁就好。”

晴川稳坐，轿帘放下的那一刻，她不知怎么，想起有一年四阿哥和八阿哥为她对峙，轻轻抚上腹部，轻声呢喃道：“胤祀……”她笑的何其幸福，“这些年，到底你最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