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招魂

熟悉的疼痛自颅内炸开，随即触电一般顺着心脉向四肢蔓延。

蓝紃洢浑身颤栗地从榻上醒来，连呻吟声都无法发出，只有窒息濒死一般的喘息，胸膛每次起伏都伴随着撕裂一般的痛楚，冷汗浸湿了被攥得变形的被褥。

痛，好痛，这种魂魄被生生撕裂的疼痛，即使十几年如一日也不能叫人对其麻木。

蓝紃洢凭借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勉力催动金丹开始调息，待到恢复清明，窗外已缓缓升起一抹晖色，并不明朗的晨曦透过窗棂，照进空寂的屋，和蓝紃洢晦暗的眸子。

梦醒了，连同梦里许久未见的故人也都一并消散了，她们离开的时间太久，在蓝紃洢心里一遍遍描摹的眉眼都有些模糊了。

有时也常常想与她们说说话，可她不敢问灵，也不配问灵。

梳洗一番，蓝紃洢对着铜镜挽髻，临了想了想，又簪上首饰盒角落里的流苏步摇，左看右看没什么问题，方才起身。

若是蓝缘君还在，估计又该对这发饰评头论足一番，再兴致冲冲地念叨隔日到山下一起去买点更好看的回来。

这么想着，蓝紃洢不禁有些失笑，她都多久没有想过这些事了。

比起那些，昨日蓝忘机带回来的手臂凶险异常，今早在冥室中招魂，她虽不参与，但还是在外守候以防万一的好。

还不等蓝紃洢走近冥室跟前，便有沉重钟声响起，蓝紃洢暗道不妙，脚下步伐加快，远远地听见魏无羡，或者说是莫玄羽，在向蓝景仪询问情况：

“这么凶的尸体，你们家紃洢仙子怎么不来助阵？”

蓝景仪背对着她，看不见神情，只听语气有几分错愕：

“紃洢仙子？她向来不参与这些事情的。”

一旁的蓝思追也随声附和着：

“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紃洢仙子弹过琵琶了，连佩剑都只有教导我们剑法的时候才会偶尔拔出来。”

奇了怪了，魏无羡心中生疑，蓝紃洢昨天对着他喊打喊杀的，到成了只他一人的殊荣了？

但情势紧张，魏无羡也来不及多想，推了冥室的门就进去帮忙，蓝景仪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赶到的蓝紃洢叫住了。

“把人扶起来，清理口鼻瘀血。冥室内多半也有伤员，传唤医者，多余人手准备卧榻草药。”

蓝紃洢作为姑苏三小姐，发话间威严当然是说一不二，更不论因为故事种种，她在姑苏蓝氏中的的信服力甚至微微压过蓝忘机。蓝紃洢指令一出，众人即刻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药材。待到警钟停止鸣响，一众弟子门生皆是目光灼灼地望向蓝紃洢，眼见着蓝紃洢轻轻点了点头又侧身让路，众人方才冲进了冥室。

蓝紃洢最末入室，对着上位的蓝忘机颔首行礼，随即便接过银针开始为伤得最重的蓝启仁施针送药，一众弟子也按着她事先的吩咐开始收容手臂、救治伤员，一派井然有序之景，魏无羡眼神在蓝忘机和蓝紃洢之间流转，心下几分思量。

他记得蓝家兄妹感情最是要好，当年他带着蓝紃洢为非作歹之时，蓝忘机虽是很恨不平，但总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凡有关蓝紃洢，那真是例外中的例外，对这位妹妹的宠溺可见一斑。可如今看这两兄妹间的气氛，却总透露着几分生疏。他身陨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真真是让人挂怀。

蓝紃洢自然不知魏无羡心中百般思虑，最后一针落下便施施然起身，抬眼端详着镇压手臂的铜钟，眉眼间几分郁色。

这只手臂杀气甚重凶残异常，偏偏在蓝氏子弟抵达莫家庄才突然出现，分明是被人特意投放，针对蓝氏这些小辈。可如今世态太平，世家间鲜有结仇，更别说这些初出茅庐的小辈能遇上什么仇家。可若非当夜蓝忘机和魏无羡在场，这群小辈必定死伤不论，若是如此，蓝氏定不会善罢甘休，刨根问底也要查清幕后黑手——是了，查清幕后黑手。

蓝紃洢眉尾轻微挑了一下。

投放的人，莫非是想借蓝家的手，查什么东西。

投放的人地位不会太低，否则不敢把算盘打到姑苏蓝氏，但实力也不会太强，所以只能假借蓝氏。至于他要查的东西，或者他想要姑苏蓝氏来查的东西，多半与这手臂有关。这手臂的主人，身份尊贵、力量强大且怨气深重，单独一条手臂已经如此难以对付，完整的躯干定然更为难缠，难有人能压制，所以这多半不是单独被切除的手臂，而是主人被五马分尸，各个部位各自散开。那这位主人，要么是极具盛名易被认出，要么是分尸者实在恨极了他。

谜团重重叠叠，蓝紃洢隐隐感到这背后有什么莫大秘密，但无非是一些仙门斗争，以前见的不少，往后也只有更多。蓝紃洢其实是不太有兴致理睬这些盘根错节的阴谋诡计，但实在不喜欢有人把主意打到他们蓝家的小辈身上——既然敢用蓝家人的性命作饵，也就不怪蓝紃洢来横插一脚了，至于这是正中垂钓者下怀还是坏了他的好事，蓝紃洢不在乎，但暗算姑苏蓝氏的人，她定不会让他好过。

不知是情绪激荡还是思虑过多，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蓝紃洢不动声色地取出药丸服下，自嘲之余便是无奈，她倒是好久没有对什么事上心过了，大抵魏无羡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少年时能带着她犯禁喝酒打山鸡，现在也能带着她到处掺和惹事。

一旁的交谈已经到了尾声，听起来蓝忘机准备和魏无羡前往西北调查，小辈们休整过后继续外出历练。见蓝紃洢一直不作言语，魏无羡生怕她打乱了自己的逃跑大计，忙上前探探口风：

“紃洢仙子，你有什么打算？”

蓝紃洢听魏无羡如此恭恭敬敬地喊她“紃洢仙子”，不免觉得滑稽，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回话：

“今早收到了金陵的小公子托信，紃洢看过再作打算。”

安顿好了各位小辈，蓝紃洢缓步移回屋中，眸色深沉。

隐阁的各位，安闲了这么久，最近也该忙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