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紃洢不得已回过身去,蓝太卿正定定地看着她,一对桃花眼带着盈盈的水光,仿佛随时可能碎掉。
“三小姐可是因为在下出言不逊,恼了?”
蓝太卿说话时嗓音微哑而气息虚浮,眼角微红,让人想到墙角蜷缩的兔,生不出敌意来。
“在下知道不该说出那些不合时宜的话来,可这舞,只有三小姐能跳出来。在下只是……”
蓝太卿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又微微颔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蓝紃洢心下不忍,不觉放缓了神色,蓝太卿又颤悠悠开了口:
“三小姐……”
“公子哪里的话。”
蓝紃洢轻叹一口气,冲他露出一个柔柔的笑来,
“几句戏言,不足挂齿。倒是劳烦公子如此挂念,紃洢反要致歉才是。”
几番交谈,蓝紃洢并未放在心上,每日照常兀自琢磨着,只是日日蓝太卿都会在角落,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
蓝紃洢心下觉得多少有些不合礼数,可也是她在男女修交界处的藏书阁中练舞在先,虽是有了家主的首肯,但多少算自己理亏,也就不说什么,只当这人是个舞痴,作看不见就好了。
又是一曲毕,翎羽在蓝紃洢手中随着舞步折射出流转光彩,与衣袂映衬着,仿若雀鸟御风翩然而行。而蓝紃洢却仍是眉头紧蹙。
不对,哪里都不对,她只是在僵硬地模仿动作,还缺了什么,缺了什么。
蓝紃洢轻抚手中翎羽,双眸沉沉。
“三小姐跳的是笼中美丽的鸟,不是凤凰。”
正出神着,蓝太卿却忽然出了声,蓝紃洢先是一惊,又饶有兴味地望向他。
蓝太卿于蓝紃洢对视一眼,斟酌几番才犹豫着开了口。
“在下鄙见,凤凰神既以神女面貌现世,自是因为女子是美的——神圣的、与身俱来的美。”
“可三小姐似乎……在抗拒这种‘美’。三小姐舞步中带了很多剑术和体术的身法,但太刻意了。就好像……在用力地遮掩‘我是女子’。”
蓝紃洢的笑僵在脸上。
“可是……在下以为,女子生来就是美丽的,可以柔软,可以坚韧,可以脆弱。娇俏也好,直率也罢,她们美而不自知,但都是美丽的。”
“生为女子,是值得骄傲的。”
蓝太卿直直与蓝紃洢对视着,仿佛一眼要看到蓝紃洢心底里去。
“可三小姐,您把自己关在笼子里了。”
“您亲手锁住了自己。”
“您要跳的是凤凰,她永远骄傲,头颅高昂。”
蓝紃洢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屋里的了,只知道自己失魂落魄般无所目的地游荡,在一棵桂树下坐了很久,久到夕阳沉入山谷,只剩一弯弦月嵌在天边。
最后是蓝缘君找到的她。蓝缘君提着灯笼,暖黄色的光映照在脸上,从墨黑的什么都看不清的远处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柔柔地冲她笑。
可能是夜太黑了,也可能是露水太凉了,蓝紃洢看着蓝缘君,一滴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别哭。”
蓝缘君拿着手帕,替她拭泪,又把灯笼放在地上,轻轻抱住了她。
“三小姐,别哭。”
——
一听到蓝紃洢久久未归的消息,蓝曦臣与蓝忘机便放了手中杂事,与蓝缘君一同寻她,蓝曦臣更是直接御剑出了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匆匆赶来的时候,蓝忘机正在边上守着床上坐着的蓝紃洢。蓝曦臣上前两步,眉眼间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蓝紃洢见他来了,微微抬眸:
“兄……曦臣哥哥。”
蓝曦臣一对上蓝紃洢泛红的眼圈,心口蓦地狠狠绞痛。他想上前抱住她,却又迟疑了,转而摸了摸她的头:
“没有关系的,不管发生什么,都没有关系。”
蓝忘机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把手覆在蓝紃洢手上,静静地看着她。
蓝紃洢很晚都无法入睡,蓝曦臣和蓝忘机于是就一直掌灯守着她,蓝缘君也在隔室里安坐着,时不时探窗看上一眼。
等蓝紃洢迷蒙蒙失去意识时,已是天边擦白了。
蓝紃洢醒来后在房中发了许久的呆,还是慢慢走向了藏书阁。
克制着心中隐隐的,恐惧。蓝太卿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让她感到畏惧。
可她还是去了。
再拿起那支翎羽,蓝紃洢的手竟有些颤抖。
“三小姐。”
如此熟悉的嗓音,蓝紃洢轻咬唇瓣,还是慢慢抬起头来。
正是蓝太卿从藏书阁里出来,向她走了过来,手中执着一把精巧而华丽的羽扇,只是中间缺了一片。
“不知三小姐可否将翎羽借太卿一用?”
蓝紃洢点点头,将翎羽递了去。蓝太卿接过,手指翻转之间,拿翎羽竟正好固定在羽扇缺口处,与那扇子惊人地契合,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绚丽。
蓝太卿垂眸看着那翎羽,嘴角漾出笑意:
“这才配得上三小姐。”
“三小姐,斗胆耽搁您一会时间。”
蓝太卿几步跃到开阔的空地上,腰间佩剑出鞘,寒光乍现。闭合的羽扇被抛到空中,又展开来,翎羽的光泽随着羽扇的转动而变幻。剑收而扇起,剑出而扇落。剑可破苍穹,扇亦纳九州。
蓝紃洢愣愣地看着,仿佛有一滴雨,落入心潭沉沉死水之中,于是激起万丈波澜。
找到了,她缺少的东西。
蓝紃洢还兀自出神着,蓝太卿便抱着剑走了过来,还微微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只是把羽扇轻轻放在蓝紃洢手中,望着她的眸子里仿若有揉碎了的月光。
蓝紃洢有些战栗,攥着羽扇的手指节发白。心绪翻涌,让人有些混乱,于是干脆合上了双眼。蓝紃洢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无妄随之出鞘。
明明脑中空空,毫无思绪,可一切又都是那么自然,陌生的舞步却仿佛已经练习了数万遍。
我可一剑斩天涯,亦能罗扇轻舞动四方。
一舞毕,蓝紃洢还未从激动之中回过神来,蓝太卿便连连走近了几步来,湿润的双眼中有近乎痴狂的情绪:
“三小姐,我知道,只有您能跳,只有您才跳得出那只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