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

屋内，妲己仍不死心道：“你说过不会留我孤单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等你回来，可我等你一个解释等了那么久，你有给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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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安第一次觉得攀岩那么困难，他受了伤没办法御剑，只能徒手从那漆黑诡异的魇兽窟内爬出来，安全抵达地面后整个人都不好，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揣着气，背上蒙上一层热汗。

“太好了，你没事！”妲己激动地扑到他身上，埋在他胸膛小声抽噎起来，“呜……吓死我了！我刚去找神尊求救，没一个理我的！这还是人吗？”

“乖，别哭了。”妲安撑起手在她后脑勺揉了一把，声音沙哑道，“我说过不会留你孤单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只要等我回来就好。”

妲己连忙点头，听话地擦了擦眼泪，余光瞥见身旁不知何时开了一道光门，从这可以看到外面的时间，她好奇问：“从这里出去，我们就算通关了吗？”

妲安：“嗯。”

“通关条件是什么？只是因为你在鬼门关旁游了一圈吗？”妲己把扎进血肉里的碎石都轻轻挑了出来，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他的后背，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妲安一愣，没有接话。

可能是目的达成，失去价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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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武城地大街上无缘无故突然出现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妲己迷迷糊糊地从坑内爬起来难受地捂住了流血的额头。，过路人纷纷投来嫌弃和异样的目光，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她刚刚从几万里的高空上跳下来，没死也是奇迹——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血染红了干净的翠蓝衣裳。路人担心她是没事找事玩跳楼的疯子，迅速从她身边绕过，生怕下一秒她会给自己来一刀似的，速度堪比赶集。

远处，男子收回了法器，勒令身旁的人道：“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妲己失了魂似的走进了一家酒馆，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旁，却还是引来了旁人的厌恶，其中一位女大家主用手捂住口鼻，故意做出了干呕的动作，又用一种别人听不惯的腔调嘲弄几句，引得侍奉在侧的婢女们一阵哄笑。

好心的小二提着一包纸巾走过来，半路被客人拦住，还劝他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做好事遭恶报。他闻言不置可否，依旧热情地招待妲己。妲己只是接过纸巾后随意擦擦，便摆手示意小二离开，他点了点头，继续忙活去了。

妲己感到浑身无力，勉强用一只手撑着头，人杵在这，灵魂却飞向九霄云外。

我的世界早已支离破碎，却因你而重建，所以我不能再没有你，否则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妲己撑开手臂，缓缓地往前倾，把头埋在了自己的手掌里，眼泪依旧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保持着这个动作半响，她招了招手：“小二，来一坛你们这的好酒。”

“好咧！”小二也是一个十几来岁的小伙子，闻言热情洋溢地答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似乎没停过，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有的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下巴，被他轻轻一抹，“小小年纪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少喝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熟练地解开绑绳，来到妲己所在的位置弯腰给她倒了一小杯，动作稳重得像一个绅士。

可绅士不绅士都与妲己无关，她现在不愿去想任何人任何事，只想将脑子置于放空状态。她捻起酒杯，只抿了一口就受不住那酒的烈性，呛得连连咳嗽不止。小二又拍了拍她的背，接着莫名闻到了一股恶臭味，低头就看到妲己在他身上吐了。稍微好受了些，妲己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起身道歉，却发现自己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挣扎一会儿又摔回了椅子上。

“对不起……”这三个字艰难地从她口中蹦出，又把纸巾递给了小二。

小二点头表示感谢，随即他迅速清理了身上和地上的呕吐物，又往地上洒了点去除异味的药酒。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速度相当惊人。妲己傻愣地看着他，明显也是被震惊了。

“大早上的就跑出来喝酒，小姑娘，这个习惯可不好，我看你也喝不了多少，就别勉强自己了。”小二看到她还有要把酒往肚子灌的意思，立马伸手制止，“别喝了，大不了你刚才喝的那酒钱我不收。”

周围的人诧异地看了小二一眼，似乎对他这个决定表示不满。小二不是在公众场合下被人看几眼就会腼腆的男孩，相反，他还朝那些人很友好地抛出了一个微笑，潜在意思是“我爱收不收，你们还能拿我怎样？”。对此，旁人纷纷收回了不满的目光，自顾自吃喝玩乐起来。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小二往周围扫视一圈，确认没有新的客人后，笑眯眯地看向妲己，“放心，讲故事也不收钱。”

“听说过慕容府吗？就沿着这条街往北走，一会儿就到了。”小二指了个方向，继续道，“那里最喜欢收购一些从异地抓来的女子，说好听点是当下仆，实则活得狗畜不如。最初只是在柴房里砍柴，在庖厨刷碗干活，又或者在俾院里洗衣晾晒……反正所有粗活都让她们干。”

妲己抬起头，认真听他讲道：“后来就开始变本加厉，要求越来越过分，有时候明明完成任务了还要被故意刁难，按上莫须有的罪名，一罚就是几十个大板子，鲜少有下仆在此活下来，非死即残，那么下半生也算是毁了，她们会被当做饲料扔进马厩，更狠的是被扔进狩猎场里当个人形标靶，要么是被猛兽生吞，要么就是被一箭射死。”

闻言，妲己打了个激灵，汗毛竖起，她小心翼翼地抱怨了一句：“这侯爷也太变态了吧？”

小二把眉一挑，破有兴趣地看着妲己，随后道：“不是他做的，是府内的那些夫人们。”

妲己又问：“那他不管的吗？”

小二笑了笑：“你太天真了，这不是说管就能管的，身处偌大的城府，勾心斗角的事随处可见，‘女人的嫉妒心最可怕’这句话也不无道理——我没有骂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只要你的颜容碍着那些夫人们的眼了，让她们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动摇，即将面临着失宠的风险，她们就会不择手段地毁了你。她们都能对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夫人下手，何况是这些无权无势的下仆？”

叶冉是那儿年龄最小的下仆，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子，受夫人的指使来到莺紫园采摘香果和莺花。她蹲下身，因为是第一次来这，好奇心驱使她摘了些开得烂漫的莺花，又找来了一条树藤，为自己扎了一束花环戴在头上，便哼着歌继续干活。

小侯爷正好在莺紫园散步，路过花丛时恰巧看到了她——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漆黑，周身透着一股清甜的花香，要是稍作打扮，丝毫不比府内其他的大小姐差多少。他瞟了一眼叶冉身上的淡灰色的长裙——这是下仆的专属服饰——只评价了一句：“可惜了。”

他轻叹一声，不小心惊到了她。叶冉转过身，目无遮拦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看他这身打扮，应该也是府内有身份地位的公子爷，随后反应即使地下跪，礼数周全道：“奴婢拜见公子，方才……方才奴婢扰乱了公子的清静，请公子责罚。”

小侯爷嗤笑一声，转身走人。叶冉再大着胆子抬头看时，发现那人人影都没了。她眯了眯眼，拍拍身子站了起来，小声嘀咕道：“嘁，一张臭脸摆给谁看呢？”

再过几日是小侯爷的加冠礼，这次居然提早了好几年，府内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叶冉悄咪咪地穿过园子来到府邸，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着，她摸着一道墙壁，抬头看向了屋内上方的水晶灯。

“喂，你在干嘛呢？”

一道声音惊得她差点把肝胆都吓掉了，她暗自摸向腰侧，警惕问：“谁？”

“我。”

一个理直气壮地回答从身边响起，她倏地转身，与那人来了个面碰面。叶冉瞪着他不过半秒，飞快地抽动了手里的匕首，被他早有预料般地按了回去，她一皱眉：“你……”

“嘘，别说话。”男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颇为好奇地挑起她的下巴：“敢问姑娘芳名？”

她慢条斯理地回答：“奴婢只是一介小人，承不起姑娘这个名号，我叫叶冉——公子不去叫人，就不怕我杀了你后抛尸在此无人知晓吗？”

“哟？小小年纪口气还挺大。”他伸出另一只手，巧妙地甩了个擒拿术，将她控制在了原地，“身手不错……不过还是差了点——慕容少离，记住这个名字。”

叶冉一愣，没想到偷偷摸摸被人抓个正着，对方还是府里的爷，正是行动前没看黄历，正巧吃了个狗屎运。

“府内那么多人，重名很常见的啦。”看她眼神有异，慕容少离轻松说道，他松开了手，又露出一口大白牙，咧嘴笑成了一朵花。叶冉怪异地看向他，似是被逗欢了，仪态顿时忘得一干二净，直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脸，不停揉捏。

“放肆！”一个侍卫闻声而来，指着叶冉就要大骂一通。慕容少离挡在她身前，对着侍卫摇了摇头，随后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女孩不知何时跑掉了，连个影都没有，他笑了笑。侍卫不敢不从，又顾忌道：“小侯爷，您这……哎，明天就是加冠礼了，绝对不允许有任何差错，府邸忽然闯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仆，指不定她会干出什么事来。要不然我先把她扣下，待礼成后再放出，您看行不……”

慕容少离给了他一个眼色，侍卫乖乖闭了嘴，识相地告退了。慕容少离站在原地，又低头看了看方才抓过那个女孩的手，嘴角又勾起一抹笑意。

既然是来行刺的，肯定是做好了一命换一命的准备，刚才他故意将后背露给她，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她为何不下手？

慕容少离想不明白地摇了摇头，忽然听见外面一阵从莺紫园那边传来的哄闹声，据说是一位下仆和夫人顶了嘴，他握了握拳，大步赶了上去。

“你下不下来？”画着浓妆的女子指着树上的人破口大骂，又一脚揣在树上，直接拔了侍卫的刀就往上扔，让人看了不禁联想到泼妇，只是这里没人敢出言不讳，围成一圈冷眼旁观。

女孩死死抱着树枝，被突如飞来的刀正中手臂，她尖叫一声，从树上摔了下来，周遭“簌——”一声响，围观者都睁大了眼睛，随后听到那吃了一大堆灰尘的夫人不断地咳嗽，又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慕容少离？”

“叶冉？”

两人互相跟对方大眼瞪小眼片刻，忽然大笑起来，那夫人就站不住了，说话结巴：“小侯……”

“嗯？”慕容少离将叶冉放下，拍了拍衣袖，转身看向那位夫人，目光变得狠厉，他挑了挑眉，“是我这个不长眼的，怎么了？”

夫人被吓得立马下跪，气势和方才截然不同，她意识到什么，改口道：“……是……是妾身有眼不识泰山，无意冒犯公子，请公子恕罪。”

慕容少离冷哼一声：“将她的舌头拔了吧，伶牙俐齿可不是什么好事，带下去！”

不久后，府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叶冉哆嗦了一下，认定府内的所有人都心狠手辣，她草草地和慕容少离道了一句谢，不等他反应扭头就走，就像当初他如何对她一样。

奇怪的是那位莫名被扣上“心狠手辣”头衔的公子没有对她的无理感到不悦，还好心命人挑了些上好的香果和最美的莺花送了过去，又给了“附赠品”——一条挂坠——她看了又是一叹息：“有地位的人真是……”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刺了进来，房间里传来一股香气，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她耳畔萦绕，倏地将她从睡梦中拉了回来。可意识回来了，她却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全身处于麻木状态。她不知自己这个样子保持了多久，直到一个人把她从床上给踢下来，腰间传来一股刺痛，她习惯性用手扶腰，才发觉自己能动了。

叶冉听到一阵叫骂声，突如其来的一脚又将她踹得头昏脑胀，膝盖骨撞地时“咚”的声响格外明显，她整个人跪在地上，被人抓起头发强迫着往前看：“你看看你这副丑样子，让你办点事都办不好，再看看都几点了？睡得跟猪似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叶冉懵懂地吐出一个字音：“啊？”

“你看看自己摘回来了个什么东西？茅厕里的粪都没有它那么恶心！”

叶冉顺着那夫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篮里的莺花被虫子咬得面目全非，悉数烂掉，而那“罪犯”还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悠悠地打了个饱嗝儿。香果也难免遭难，直接成了一坨渣渣，果汁撑破了脆弱的果皮喷涌而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她捂住嘴，差点把胃也呕了出来。

“昨天明明还好好的……”叶冉小声嘀咕，不满地看了她们一眼，咬牙道，“不是我做的，肯定有人想要陷害我。”

话音刚落，她当即吃了一记棍子，夫人抢过行罚之人手里的木棍，极其不爽地打了下去，她疼得闷哼一声，呕出一口血，脖子上的挂坠滑了出来，悬在空中。

夫人蹙眉，也不管绳链是否会割伤她的脖子，直接抓起挂坠用力一扯，拿在手边仔细端详着：“从哪偷的？”

尖锐的嗓音仿佛要刺穿她的耳膜，此时的叶冉头痛欲裂，她懒得解释——难不成说是采果摘花遇到个公子，然后他送了她一个挂坠？

可笑至极。

她很清楚地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下仆，杵在那儿都会污染一方空气，跟那些权贵夫人无法攀比，只要她们乐意，一句话就可治她的罪，且不论真假。

“人心险恶。”叶冉念出灭族前长老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意识随即沉入冰冷而黑暗的深渊。

她被丢弃在侯府的门外，钻心的痛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她被迫醒来，艰难地举起手向周围的过路人求助——可是无人理会，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没有任何价值，被当狗一样使唤，遭到所有人的责骂唾弃，又被当做垃圾随意丢弃，那么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只是为了受尽委屈，尝遍世间所有苦楚么？所谓的人性又是什么啊？

有时候她会想，那个拥有济世能力的神，为何不聆听苦难之人的乞求，降下神谕，亦或引爆天雷，摧毁这个丑陋的世界？

她想不明白，到头来就总结出了两个词——天命和活该。

“她……后来死了吗？”妲己听到这浑身一颤，不禁抹了抹鼻子。

“小侯爷——也就是现今当家的侯爷在外归来，出于有过几面之缘的原因救下了她。”讲到这，小二顿了顿，苦笑一声，“加冠礼那天，叶冉刺杀了老侯爷，一把火烧了后宫院。”

“报——！”礼成过后，侍卫十万火急地赶到侯府，一嗓子惊扰到了府内的所有人。慕容少离抬眼一看，发现他身后还押着人——叶冉低头跪在地上，手上无疑握着血迹未干的匕首，身上还有点燃木柴的时候落下的灰。他“哦？”了一声，看见侍卫推了推叶冉，道：“她就是行刺者，老侯爷就是被她所害！证据确凿，侯爷，这里还有份后宫院死伤人员的名单，请您过目。”

侍卫恭敬递上，慕容少离扫了一眼，发现大多数都是在他所了解的人以内曾经欺负过叶冉的夫人和其他奴婢，他稍作思索，又“嗯”了一声。

“侯爷？”侍卫觉得他的不对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侯爷疯了？”妲己插了句嘴，觉得这个故事挺有意思。

小二敲了一下她的头：“别打岔，继续听。”

“为什么不处置我？”叶冉随着慕容少离回到府邸——这人既没有收走她的匕首，也没有给她带上手铐，一路沉默着走过来。她挡在他身上，丝毫不畏惧道：“让我跟着，你就不怕我在背后捅你一刀？如果当初我要是知道你是那个小侯爷，那一天也绝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枫叶横秋无迹涯，红朝似火天边霞。”慕容少离忽然开口，“是你的族语吧？”

叶冉一愣，下意识地摸住腰间匕首：“是，你怎么知道？”

“听来的。”慕容少离一笑，从她身旁绕过，继续往前走。

“可是天召神明无缘生，千里红枫万宗亡。”叶冉将手垂在身侧，眼里发出晦暗不明的光。

慕容少离一顿，继而道：“所以我这里就是你的最佳容身之所——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已经死了，你可以安心留在这。”

叶冉摇了摇头：“可我杀了老侯爷，你的父亲，你……”

“守在他身边的人都是我安排的。”慕容少离对上叶冉吃惊的目光，“不然你行刺进行得如此顺利又是因何？”

老侯爷早年收购不明来路的女子，与地下市场有联系，宠幸好几个夫人不说，还打压手下的将军，掌控全部的权势，早有人因此对他不满，小侯爷自小聪明伶俐，手段果断狠辣，却能有条有理地安排好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是新任侯爷的不二人选，加冠礼提前在所难免。

妲己试探性一问：“你是慕容府的人？”

小二倒也没有回避，简洁明了道：“嗯。”

妲己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二有点犹豫：“慕容楠尘——我讨厌这个名字。”

难忘昔情，颠覆红尘。

妲己尴尬一笑，听出了这个名字的言外之意：“那你母亲后来怎么了？”

慕容楠尘：“死了。归元一役，父亲抛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