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目光所及之处 C01

再次涉足这片土地，司白本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点几什么触动，或是留下物是人非”的感叹。结果是，她非常平静。回到自己的故乡，她倒更像是个旅客。

依照记忆里残存的影像，她走进两栋高楼之间的长胡同。

里面堆砌着破铜烂铁、废弃的自行车轮胎、标签脱落的玻璃瓶子、卷边的杂志，发黄的报纸。

扑面而来的味道倒是没变,非常熟悉。鱼腥、臭水沟，角落里癞皮狗的大便和尿骚，还有个人家饭菜散发出的香味。这些味道，是伴随了司白整个童年的味道。

胡同里的人并不因为来了外人而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是如果注意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在用眼睛悄悄打量你。或者斜视，或者眼珠向上翻得只剩眼白,可就是不会正视，更不会抬头看。

眼前老旧的铁梯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司白怀疑它还能不能禁得住自己的重量。

她踟蹰着没有向前。

还在这里吗?会不会已经搬走了。还认得她吗?或者，已经忘了她。她又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呢。

司白再次检查了遍背包里的一厚沓钱，终于几乎是一步一顿的，走了上去。

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然后里面传出说不清是痛苦还是享受的高声呻吟，就像许多年前伴随他整个童年的那个声音。

屋内的格局一点几没变。进门正对着的是卧室，卧室很小，几乎一张床就占满了整个空间。所以司白只一眼就看到了男女纠缠在一起的，赤裸的上半身。

连场景都没变，童年时期有时放学回来，她也能见到这副画面。

司白突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心里竟然还对这个女人抱有那么一丝可怜的期待。她要是能从良，那她爸她大爹二爹都得从坟里爬出来感谢老天爷睁眼。虽然她并没见过她爸。

女人偏过头，身体还在起伏。她眯了眯眼，似乎不太确定，试探着叫了声

华凤“司白?”

司白勾起一边嘴角,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溜达着走进屋内，环视四周啧啧两声

司白“哎呦，您还记得我呐，真不容易。”

说着，坐在正对卧室的餐桌旁，和女人面对面。

她脸上带着汗渍，就司白所看到的部分皮肤来说，依然白皙，像记忆里的一样。只是不可否认的她老了。尽管脸上都是脂粉，也已经盖不住皱纹的浮现。

华凤“司白”

女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好像只是为了确定，又叫了她一声。她没出声，女人示意身上的男人起身，自己也坐了起来。

然后两人便被卧室的墙壁挡住，司白看不到了。她依稀听到男人在闷哼后问道:“你女儿?”

她禁不往身体前倾想要听到回答，然而听到的却只有淫靡的喘息。

不消一会儿，女人出来了。身上穿着粗劣的纱织睡衣，头发凌乱，面色惨白，嘴唇鲜红。

司白不免拿她眼前的模样，和漫长时光里的记忆相比较。

她坐到了司白对面。打量她一番，笑着说

华凤“你长大了。你还记得我?”

司白“花凤凰嘛，想忘都难。”

听到这个称呼，女人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也对，从自己女儿嘴里听到她远扬在外的“大名”还真是，着实不太舒服。

司白的妈，也就是这个女人，名叫华凤。年轻时打扮的花枝招展，长得倒也真是美，偏偏又从事着不入流的工作，花凤凰之称由此而来。稀里糊涂生下司白，孩子爸在司白生下来后两天就没了影子。

然而有了娃，也照样不能耽误人家赖以谋生的重要“工作”天知道，司白是怎么长到这么大还有气儿的一这是胡同里老人对司白妈的部分简短评价。

司白小时候被从家里打发出来了，经常到别处去听自己妈的“故事”

女人耸耸肩，也不好说什么，白花花的大腿翘起来，说

华凤“你回来干什么了，不会是找我报仇的吧?”

司白“如果把自己的女儿卖了也算仇的话。”

司白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华凤“抽烟不好。”

司白“被男人上多了也不好。”

华凤惨白的脸上一阵青，望了望司白手里的烟，随即咧着红嘴唇笑:

华凤“啧，我看你现在衣食无忧啊，比跟着我强多了。说吧，回来干什么了。你也知道，花凤凰的时间很宝贵的。”

司白看着她的样子，将烟头按在桌上从背包里把信封拿出来，甩在桌子上。

司白“买我的出生证明。”

时间仿佛在这间屋子里停了摆。不过只几秒，华凤便笑意盈盈的把信封打开，将钱拿出来数。数过后，很满意的回了卧室。不一会几便又走出来，信封不见了，手上拿着个红色的小本。

她把它放在桌子上，放在司白面前。

司白将她的出生证明拿起，站了起来

司白“从今以后，我和你，和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关系了。”她说。

华凤没说话，用眼神示意他，嗯。

然后司白走出了这间破旧的屋子，这间她生活了十年的屋子。到门口时华凤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回头，只是停住脚步。

她听到她的母亲说:记得关门。

草长莺飞的时节，孩子们都在这个时候出来放风筝。尽管胡同很小，障碍物很

可他们还是磕磕绊绊的跑着，想方设法的让风筝飞起来。

司白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司白听到孩子们唱--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没人爱着他。

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没人爱着他。

司白经过垃圾桶，里面就躺了一个小红本。

谁会在乎什么出生证明呢。

你不给我，我就有一万个理由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