踯躅片刻后,卫生间进了其他人。秦伊装作自然地洗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装,然后走出了卫生间。
走廊上挤满了探望病人的家属,吵吵嚷嚷,喧闹不止。秦伊穿过了人群,径直奔向童博文的病房。
——殊不知,人群后面的那双桃花眼像猎豹一样盯着她。
病房的门虚掩,隐约的说话声透过小缝钻到秦伊耳中。周翰林那仍沉稳而绅士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诉说着曾经发生的事,郝月芬时不时地问一两句。秦伊平复了情绪,手握门把手,用力下压。
优质的病房门并没有想象中发出吱嘎一声。病房里端坐的人并没有注意,仍然自顾自地,不慌不忙地说着话。秦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重新掩上门,慢慢走进病房内。
侧对着她的郝月芬发现她,身子往前倾了倾,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从尴尬变回正常的表情,咧了咧嘴:“回来啦?来来,和小周说说话。”说着准备起身。秦伊连忙制止,说:“不用,我站在这儿很好。”
这句话让病房再次陷入短暂的安静。空气中夹杂着奇妙而诡异的情感,在安静中让人感受至深。片刻之后,周翰林站起来,右手抚额,揉揉眉心,放下:“伊伊,如果真需要的话,我陪你站吧。”
秦伊不再作声。她要保持沉默,一直等到他忍不住打破,虽然她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她还是噤声,一动不动,眼看向窗外。周翰林当然嘴角挂着不变的弧度,双手插进裤兜,深邃的双眼满是笑意,让人心里发凉。
窗外紫红的天空又蒙上了乌云,色调变得更暗了些。乌云像无边的网,网住了整个天空,向视线的极限延伸。沉默了半晌,突兀的闷雷声滚滚响起,像是蓄力已久,震颤着人们的耳膜与心。
眼睛已经发酸了,索性闭上。郝月芬尴尬地握着手,斟酌着语言。童博文早已睡下,却因雷声而皱了皱眉。侧身相对的两人,相隔半米,和来的路上一样无言。
听到敲门声的那一刹那,秦伊心一颤。脑子里短暂混乱一秒钟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开门。还没有走到门口,外面的人就自己把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小护士。“19床的,做一下身体记录。”
秦伊退后一步让出道,刚要喘口气,又走来一人。
——即使不抬头,凭着气息,秦伊也知道这是谁。
梦里的,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就是他。
身体仿佛掉进了南极的冰窖,严实地冰冻起来,四肢僵硬,动弹不得。连那还没来得及呼出的气也同自己的身体被冰冻了。
也许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藏身的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
呼吸被扼制,心跳漏拍,血液回流。那一刻,秦伊感觉这一切都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带着口罩,似乎不认识她一样,只是跟在护士后面,平静而淡然地走到了童博文的床边。医生标志性的白大褂在他身上多了别的气质,一种秦伊说不出来的气质。
她在多年前就无数次设想过,当那个张扬的男孩穿上白大褂是怎样的情形。直到今天她才看到,却颠覆了她的想象。
他的腿比那天从手术室出来时要瘸得厉害一些,步子也没那么快,但仍然不大看得出来。
“这位是主治,韩医生。”护士往边上挪了挪步子,不忘羞涩地看了他一眼。韩梓枫点头示意,然后退后一步,让护士检查了童博文的身体状况。
郝月芬从椅子上站起身,语气满是感激地说:“我先替老童感谢您,这次手术多亏你了!”说着双手交叠,鞠了一躬。
“这只是我应该做的。”韩梓枫扶着床边的栏杆,身体向前倾。“希望一切正常。”
“病人情况良好。”护士在检查了一遍之后,说。
“那不出意外一周后就可以出院了。最近的话,记得注意饮食。”他拉了拉口罩,“那我告辞了。”
“谢谢,韩医生。”郝月芬听到这个消息兴奋不已,激动得热泪盈眶。就连周翰林也勾起一丝微笑。
韩梓枫转过身,把口罩取下,露出他整张脸,与已经愣在原地的秦伊对视后,用余光瞄了瞄周翰林。
又是一身冷汗。
韩梓枫离开了病房,小护士也尾随着他离开了。郝月芬忍不住抹着泪,嘴里絮絮叨叨:“万幸,真是万幸。”周翰林也笑着附和几句。
秦伊心里拔凉,来不及欣喜,将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默默揣摩韩梓枫的眼神。
那个眼神,以及余光看周翰林的眼神。
夹杂着千言万语。
时间不早,郝月芬让秦伊与周翰林回去。在病房门口,她苦口婆心地劝导:“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也只能提提意见。伊伊,无论怎样,你要知道,小周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们希望你们能重新在一起。”
还未从刚刚的阴影里反应过来的秦伊还木讷,勉强应下。周翰林的微笑像是长在了他的脸上,依旧毫无变化。
“伊伊,走吧。”周翰林试图揽住秦伊的肩膀,但秦伊猛的回神,躲了躲。
他也不勉强,只是走在她身边,比半米少了几厘米。两人并肩向电梯口走着,一个满脸笑意,一个心事重重。
“在想什么心事呢?”等电梯时,周翰林注意到秦伊的沉默,问道。秦伊摇摇头,继续不言语。周翰林笑笑,“是在考虑我吗?”
你想多了。她心里说。
乘坐电梯时秦伊预想的史上最尴尬一幕并没有上演,稍稍让她放松了神经。这走一遭搅乱了太多事,出了好几身汗。而且,还有太多事情等着她。
心烦意乱,所说的,就是她现在的状态。
其中的一个当事人还站在她身边。宽大的肩膀比她的高很多,一身西服在一天的奔波后还没有弄出褶皱。而自己的,已经皱的不成样子。
走出电梯,就是那个错综复杂的停车场。周翰林停下来,四处望了望,脸上的笑容像是多了一点内疚。“你看我,忘了把车停在哪儿了?”
“唔,是吗?”一句话,把秦伊从自己的想象中拉回现实。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记得了。”
“我们都蠢死了。”周翰林自嘲地笑了笑,插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停了两秒,说:
“那,在我们分头去找之前,能不能,先干点别的?”
“……什……什么?”秦伊听到这话,猛的转向他。在透过他的双眼看到他烈焰般熊熊燃起的占有欲时,她已是满脸惊恐。“不要!”
脱下了文质彬彬的皮囊,事实上,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强大的力量束缚住了她的身体,在白墙上,动弹不得。陌生而令她作呕的气息从她鼻子上方传来,一点一点,试图渗透她的全身。她感到被身体压住,某个坚/硬的物体正蠢蠢/欲动。 “你放开我!放开!”她用尽全力想把他推开,而一只大手把她柔嫩的手腕死死扣住。西装的布料碰着她裸露的胳膊,让她倍感难受。面对着他的逼近,秦伊只能放弃了挣扎。
她不愿意做他的猎物,但却毫无办法。
束手就擒吧。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的靠近。
而就在秦伊以为,他马上就得逞的时候,有人推开了他。秦伊闭上的眼还没来的及睁开,就被一个力拉了过去。她感觉自己像被从地狱拉回了人间般,被拯救的幸福涌遍神经末端。可她睁开眼睛,她又差点摔了回去。
——居然是韩梓枫。
“你是谁……我和她的事不需要你管,滚!”周翰林喘着粗气说。刚刚的绅士风度早已被他丢到九霄云外,此时的他已略显狼狈,领带被扯歪,西服扣子也被刚刚秦伊反抗时弄掉了一颗。他走过来,粗鲁地推了韩梓枫一把。“滚一边去!”
韩梓枫一个趔趄,扶了扶墙,才勉强没有摔倒。秦伊见状,急忙扶住他的肩膀,说:“你小心。”
“你认识他?”周翰林走了过来,看向韩梓枫的脸。他们面对面站在那儿,身材相差无几,只不过,韩梓枫还要高一点点。
“你……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腿有毛病的韩医生?”周翰林一边问,一边冷笑着,“怪不得,伊伊从看到你起,就不太对劲了。”
“你又是什么人?伊伊是你叫的吗?”韩梓枫听到这话握紧了拳头,向前迈了一步。不知不觉,剑拔弩张。
秦伊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周翰林上挑着嘴角,说:“我曾经是她丈夫。不知你是何人?”
听到这话韩梓枫怔了怔,秦伊的心也跟着一滞。她知道不能让两人再僵持下去,于是走到他们中间,把周翰林推开。“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你走吧。”
“伊伊,我要送你回去啊。”周翰林整理着衣着,伸出一只手搭上秦伊的肩,准备拉她离开。秦伊回避了一下,走到韩梓枫身边。“不用了,我自己知道。”
“伊伊,虽然我们离婚了,但我还是要保护你……”
“够了,你走吧。”秦伊冷着脸,说。周翰林还想说些什么,但也自知理亏。他退后几步,上下打量了一下韩梓枫,笑道:“就算打架,我也绝不会和瘸子打。”说罢,扬长而去。
韩梓枫站在原地,扶着墙,一动不动。秦伊站在他身边,不知如何是好。纠结再三,问:“你还好吗?腿没事吧?”
韩梓枫摇摇头,脸上表情复杂,和那天一样,有些颓然,有些沮丧,有些希冀。他看向秦伊,那双桃花眼眼神柔情似水,长得过分的睫毛扇动两下。
——不管是在多少年以后,看到这双眼睛,秦伊都会心动。即使早已不是当年那样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