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晚（3）

在双手触着温热的长型纸杯杯壁的时候，漫漫寒冬都快在江浸月的世界里消融了。

她几次哽咽难掩，面前坐着几分钟前还拿着水果刀威胁自己的无害少年，那像捏碎破晓时分的晨光揉进一汪秋池的眼，几度在掌心里冒着热腾腾的白烟的关东煮的衬托下，比肩冬日烈阳在她心里的地位。

朴灿烈奔去给她买了关东煮回来。

江浸月眼眶红了又红，终还是把手中的温热交还给对面鼻尖被冻得红红的抢劫犯。

江浸月谢谢。

你大概不知道，一生孑孓无依的人，或许抗的住常伴左右的苦难世俗，顶的了从天降落的重担，他们可以赤衤果地跪在街头的玻璃碎渣上不吭声，但是受不住突然朝自己递过来的棒棒糖。

会哭的。

会像被抢走奶嘴的孩子一样鼻涕直流。

那时候朴灿烈也有被吓到，他第一次碰见有人这么真诚热切地对他毫不吝啬的表达感谢，第一次有人用烫人的眼神告诉他，你做的对，谢谢你。

那给了他无法言喻表达的力量，坚定了他带着善意的灵魂，用那样直白的方式给险险误入歧途的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想许多见到跌倒的老人还是没有袖手旁观，见到路边的乞丐还是没有摆手拒绝的人，都曾是朴灿烈，都遇到过江浸月。

一碗关东煮，一句谢谢。渺小到微乎其微的东西，拯救了两个人。

后来很久很久，江浸月的门前都会出现用白色塑料袋包裹着的关东煮，有时还夹着送来可爱的发夹和棉衣。

塑料袋上总会贴着小狗图案的便利贴，便利贴上每天都是一样潦草的字迹，每天都是:朴姓正义使者的号码是:188×××××，有事来电，没事也来。

朴灿烈怕江浸月脸皮薄不肯接受，所以就用了这样奇奇怪怪的方式，每天还跟个偷窥狂一样看着江浸月全部吃下去才肯走。

这家伙就是这么迟到的。

“朴灿烈你迟到也得编个像话点的理由吧。”

“给小朋友送温暖?”

“大暖男?全球变暖是你一手策划预谋已久的吧？”

然后被老师臭骂一顿。

江浸月透过蒙灰的绿色玻璃向外看，那个背着斜挎包的高个子傻瓜鬼鬼祟祟的迈着大步跑着追赶时间，松垮垮的刘海立起来又掉下去立起来又掉下去，可爱的不得了。

江浸月捏了捏口袋里朴灿烈写的小纸条，难得的低头笑了起来，托朴大正义使者的福，她最近的气色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好运跟着好心情一起来，她接到了一个五百块的单子，去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一天的饮食起居。

这单除了离这个小出租屋远了那么一点，简直就是个天大的便宜。

她狠心用最近攒下来的积蓄搭了个车过去，司机鸡贼的很，东绕西绕的赠加里程数，借着江浸月不懂路，讨她多几个钱。

走进那栋目的地单元楼之前，碰到附近出门的住户她还是会不自主的缩脚低头，她害怕别人看见她的破布鞋。

她本以为她面对的，只是一个生活无法自理，风烛残年的老年人，以为只要进了那房门，自己就不用因为那点难以控制的自卑和羞耻感忸怩作态，可她错了。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张脸。

她不会忘记那天让人窒息的热，不会忘记那句叔叔一定会带你出去，不会忘记那张坑坑洼洼被黑烟熏的发红的脸，她不敢忘。

而此时此刻，那张让她揪着嗓子梦了十年的脸，那样灰白无力的，挂在房里大厅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