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晚（1）

凌晨的月亮很亮，非得做个比较的话我觉得它像个特大瓦的电灯泡，它总把我窗口那盆被防盗网限制了生长范围的仙人掌照的可怖非常，像我无数个梦里掐住我脖子叫我去死的那双手一样。

我该死的二十五年人生里，千次万次的想象过我死去后的样子，是不是下一秒就会闯过来一辆失控的卡车碾压过我身体的每个肮脏的角落，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有个持刀的歹徒划破我的脖颈鲜血喷涌溅落在我房间的每个器具上，是不是下一次我用尽力气割烂我的手腕的时候他们晚一步拨通急救中心的电话。

我曾经想死在某年大雪纷飞的冬天里，可惜神没有允许。

还好神没有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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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秋已过。

夏令已完。

我们还未得救。

——《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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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楼的吊灯关了，小小的单人出租屋再度陷入黑暗，蜷缩在一团受潮发霉变得黄黑结块的被子里的人儿睁了眼。那双血丝遍布又干涩的眼，无声地与寒冬的低气温做着毫无胜算的抵抗。

她偏爱入睡时将背靠在结实的白墙上，那样有说不出的安全感，就好像她一觉睡到傍晚也没关系，总有人做她的依靠，做她的盾做她的矛。但也只是好像。

出租屋里除了自带的，嵌合在墙里的木头柜子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家具，所以她每夜在地板上入梦。

就连灯泡也在上个星期烧坏了。

好冷好饿，真的。

她从脏乱里爬起来，干枯毛躁的发肆意散在肩头，穿了很久很久的黑色连帽卫衣变得好旧好旧，领口太小，以至于每次脱衣服的时候她总会伤到自己的耳朵。可她只有这一件衣服。

她的大腿被冻的发紫，小腿因为干燥大片呈现着奇怪的白色鳞片状，指甲一挠就会有头皮屑一样的角质纷纷洒洒的落，很恶心。

她长得尤其饱满的唇因为长期缺水起了很多死皮，她喜欢咬，出血也咬。她的眼窝深深的陷进去，黑眼圈也不放过她，顽固的在她巴掌大的脸上安家。

她真不像女孩子啊。

那样邋遢肮脏瘦小，就算穿着那样宽松的衣服，风一吹也能见着她肋骨的形状来。

房东会来催租的，每次都像要把那扇铁门敲碎才肯罢休，她没钱，所以她贪不得半点睡眠时间，穿着被洗的发白的廉价帆布鞋，背着左缝右补过的斜挎包就这么出门了。

她弓着身子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穿梭在四六个货架里，避开监控，轻车熟路的往兜里塞了几个面包，只付了一瓶矿泉水的钱就匆匆离开了，她想吃关东煮的，特别对那浸满了汤汁的白萝卜情有独钟，可那起球的口袋里只剩零零碎碎的可怜一元硬币们了 。

她想去不远的公园长椅上坐坐躺躺，每次都会路过一间寺庙，每次都在偷了东西以后，每次都会往里看一眼，所有的神佛雕像在红蜡烛的黄光笼罩下显得惊悚非常，每双逼真的眼睛都在盯着她，死死的。她则像个赤身裸体的罪人一样无处遁形，被她厌恶至极的烟火香环绕，不耻，又表现的无比平常。

她犯过一个不可原谅的罪过。

那天她才知道影视剧没有捏造放大什么，火灾现场真就如阿波罗地狱一般，浓烟四起，重物摇摇欲坠，热火烤地她眼球发涩喉咙发干，求救都喊不出口。

起火因是一根还未熄灭的烟头，而这根烟头，是当时环抱着她的爸爸亲手丢出去的。

火势蔓延，从储物库燃至整个电影院，耳边是不绝的哭闹呐喊，不过十五岁的她，被一个不过二十五岁的消防员拼尽全力，救出火场。

而那个二十五岁的鲜活生命，永远留在了黑烟滚滚里。

就这样，逃出生天的她，因为那席卷包裹她所有意志的愧疚感，又一次陷入了毫无生机里，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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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3.5。

天气晴。

重大火灾事件。

死37人，轻伤54人，重伤13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