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虑

   白色香雾一缕一缕飘飘悠悠钻进左右两边正在吃食的宾客鼻息中。

众人如同失了魂魄般无不萎靡沉醉。更有甚者使劲吸瘪着鼻子，嗅出了声响，“香啊~”。

随后又齐齐转头寻着买主，思索着是哪位公子爷点了这令人望尘莫及的佳肴却如此不以为意，随意入座呢。

随着小二的移步，众人的目光锁定了苏叶与林竹雪两人，两人此刻的动作虽随性，但全身上下所透露的气质似乎正如众人所料那般，即便身处芸芸众生中，也是卓尔不群，与众不同。

　　苏叶对周围的目光丝毫无顾忌，此刻他正给自己添上第二杯茶水，抬手刚提起茶壶，他只觉周身一寒，瞬时一怔。

这寒冷的成因就像有人突然将一把匕首抵在心脏处，一旦他有所行动，心脏便会被那刀尖毫不犹疑的刺破。

苏叶秉气回神，朝着那冷气射来的地方望去，虽只稍稍一眼，却让苏叶大惊，脸上多了几分冷冽。

　　那目光带着讥讽，像是一位老翁，撒网坐等收割，与目光毫无违和感的是他那一张破烂不堪的脸，皱皱巴巴似被大火焚过一般。

正当苏叶要作出反应时，那人似乎先人一步。收回目光，迅速将卫衣的帽子拉紧，起身离开了。

　　苏叶本想在卫衣人迎面过来时起身拦截，可那时他突然感觉全身无力。即便双手撑着桌面，也只微微抬离凳子一寸，便被某种强大的气息压了回去。他只得愤愤看着卫衣人从自己眼前走出去。

见那人消失在了转角，心中颇为失望，手握成拳，就在手臂因发力开始猛颤时，他忽然心中一震，自己的力量又回来了。那人的武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林竹雪对身旁过去的男子压根没留意，见苏叶动作突兀且神色阴郁，便跟着他的目光向后张望，扫了一圈也没看出何异常，便问，“怎么？看见熟人了？”

　　“没，”对于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苏叶也不想过多解释，只随口应付了句。

　　苏叶想出去追，又想到对方力量强大，自己追上去根本不是对手。只是，他犹然记得那人与自己近乎一步时发出的那莫名的笑声，那嘴角勾起的一抹诡异的微笑，究竟是什么意思？

　方才自己打量客栈许久，却并未发现有卫衣人。这男子究竟是何时出现的，似乎从未与这人有过瓜葛，此人到底是敌是友？如果对方是友则不论，若对方是敌，他那股比他本人面孔更加诡异的力量，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小二，你们家东坡肘子果然是名不虚传。”苏叶顺着声音把目光又拉回到林竹雪身上。

　　“小姐说笑了，咱这家店算来也有二百年历史了。见过的人多了，菜肴自然也圆滑世故起来，符合大众口味咯。”

　店小二刚一说完，逗笑了林竹雪，“二百年，这菜也成精了。”

林竹雪在一旁喜笑颜开，却见苏叶依旧像块木头一样不动声色。

　 店小二转身离开后，林竹雪与苏叶这才不紧不慢的动筷子。

　 林竹雪也不是多娴雅的人，她一个人在外游历多年，露宿街头，忍饥挨饿的日子也受过不少，即便以前是一位有背景的小姐现在也早被风雨磨平了棱角。而这样的经历也让她生出很多不好的癖好，比如偷窃，奢侈……不过自从被一部总令收养之后，她便戒掉了一部分坏毛病，偷变得原则，不偷穷，不偷忠善。手头上唯一的金叶子，是前些日子在尤风某客栈从某位达官贵人身上偷的，当时差点被逮到，也因为这件事，阴差阳错认识了苏叶，见到他脑袋后面的拇指大的血胎。

其实就在佳肴临近时，林竹雪便被其深深吸引。看着小二娴熟的动作，她却也生出一丝担忧，这万一失了手将这佳肴打翻在地了怎么办。她也不是心疼钱，只是浪费美食她是十分疼惜，万不希望的。

　　于是她伸长脖子瞪着两个眼珠子望眼欲穿的盯着大碗。只是不经意瞥见远处投来的艳羡目光，她这才收敛了几分，擦干快要掉下的口水，缩脖正襟危坐。

林竹雪咽了口唾沫，夹起第一块，鼻中满是菜香，口水流油。正欲入口，突闻一声巨响，桌子猛然向后歪斜，林竹雪与苏叶瞬间惊觉，立时向后一闪，只见方桌足退有一米后才停下，而桌上的菜盘瓷碗噼里啪啦全碎了一地。众人也都是一惊，圆睁着眼看过来。

　　碗盘落地的声音同时也撕碎着林竹雪的心。

　　林竹雪呆站一旁，望着地上满是黑灰包裹的佳肴，特别是那道——东坡肘子。

　　肘子就这么干巴巴倒立在它的脚下，离开汤水后的肘子，似乎显得那么的无助与可怜。

　　林竹雪侥幸的看了眼手中的筷子，眼泪开始迅速在眼眶里打转。果然，还是没有夹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彪肥的肉块儿已经从筷子中溜了出去。

　　苏叶心有余悸，出于关切，看了眼林竹雪。这一看不要紧，正好看见她用她那闪烁泪花的大眼，可怜巴巴的盯着肘子，苏叶心中顿时就有一股无名火，莫名有种想冲上去揍她的冲动，但为了避免真打上去，苏叶选择视而不见，扭头看向事发地点，客栈大门。

　　门口不知从哪里冒出个黝黑壮汉，高八尺，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肩上还扛着一个纯铁打造的狼牙棒。

　　苏叶视力敏锐，见那黝黑壮汉半卷的袖子处隐约现有个“捕”字，所以准备静待事态发展。

　　黝黑壮汉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趾高气昂的朝地上那个清瘦男走过去，及近跟前，他猛地一脚踩在那清瘦男腹部，最后脚底还狠厉地转了几圈。

　　地上那清瘦男子，和壮汉相比，俨然是鸡蛋碰石头，哪里承受得住。被这一踩，口中立时喷出大量鲜血。

　　“是哪位不知死活的......竟敢打扰本小姐吃饭？”林竹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所惊动，想着替'亡故'肘子报仇的心思，对方又如此嚣张，小姐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不过回过头后，眼前这一幕顿时让她将刚才的悲痛抛之脑后，转而是愤恨。这不明摆的以强凌弱嘛。

　　她将那肘子落地的事，记在了那汉子头上。她正准备冲上去帮忙，但转念一想，自己不会武功。于是，情急之下她灵机一动，神不知鬼不觉的向后移了几步，接着她用力一推。

　　苏叶原本只留意着前方，即便余光瞧见林竹雪向她走近，只以为她是害怕，根本没想到竟会被她暗算。

　  现在被她这么一推，身子一个不稳，向前酿跄地走了好几步，最终竟然不偏不倚的对上了那壮汉的眼锋，就差毫米便鼻子对上鼻子。

　　“作甚？”壮汉怒目相对，气势逼人。

　　苏叶吓得脖子忙往后缩。等身子捋直了，也不忙着回头苛责，清咳一声后，对壮汉作辑道，“捕快好身手，不知此人所犯何事啊？”

　　壮汉原有些恼怒，但听到“捕快”二字，又见对方衣着不俗，温文恭敬，怒气便消了几分，却也不答话。不过，眼神却依旧狠厉，眼中意思明确，是在警告苏叶不要多管闲事。

　　苏叶被这一瞪，虽然并不是畏惧，但想着对方毕竟是捕快，各司其职，对方若不想说，自己一介草民也不好僭越，于是也不追问了。讪讪又行了一礼，退回原位。

　　“他是捕快？”林竹雪低声问苏叶。

　　“你看他右边卷起的袖子，”苏叶低声回。

　　字虽然只有一半，但林竹雪非文盲，是识得的，即便如此，她不以为然，“他即便是捕快，也不可以随便打人啊。你看地上那人，一看就知，是个只知道读书的软弱书生。即便犯事，也闹不出多大的事。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哦？虽说那男子瘦弱，但你是从哪里得知他是书生的，”苏叶好奇的看着林竹雪

　　“你看他的手，芊芊玉指，细嫩白晢，不像有干粗活的痕迹，加之在他中指上还夹带一丝墨色。不是书生是什么？”

　　苏叶抿嘴浅笑，“万一这书生故作软弱，实则外柔内强，博取同情呢？这捕头虽执法有问题，但你我都属平民，身份也不好僭越。先静观其变，看清事态发展再出手也不迟。”

　　“城门公示榜上，那拐卖女子的蒙面男子中，左边数第二个定是你。我记得你的眼神，你到现在都还是不招吗？”那捕快揪住清瘦男子的衣襟问话。

　　“呵，你要我招，不过是想借此来打压前任捕头的势力。虚伪，”话一说完，清瘦书生一口鲜血就啐了过去，脸上没露出半分怯懦，“我一生忠良，问心无愧，对钱捕头可谓忠肝义胆，可惜他遇人不淑，交友不慎......这子虚乌有的事，我是决不会招的。”

　　黝黑壮汉闪躲不及面门被染红，怔了一瞬，反应过来，立即面露凶相，可正当他准备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开膛破肚时，大门处突然传来一个熟识的声音，“慢着～留活口。”

　　旋即出现一个身穿紫色劲装，腰跨大刀的弱冠男子，此人正是纪宾牧。

　　壮汉听见客栈门口的声音后，他扭曲的脸硬生生挤出一丝微笑，从牙缝里道，“你运气还真不错，”看得出他正在压抑怒火。

　　那书生似乎胆子很大，对壮汉的警告无动于衷，反而狠啐了一口过去。

　　见势不妙，纪宾牧忙道，“这人姓名已经上报给朝廷，择日就要上公堂候审，这万一要是死了，你我可担待不起……话说回来，没必要因为这个人，卸了你刚刚拥有的北面总捕快职位。”

　　壮汉不知有没有听，一直盯着书生，嘴角含笑且目光狠厉。僵持数秒，壮汉见对方始终没有退缩之意，反而傲气凛然。他笑意更浓。

　　数秒后，那壮汉将狼牙棒慢慢缓缓的抬高，一棒子竟挥了上去。

　　若这一挥，书生必死无疑。

　　就在纪宾牧正要阻拦时，狼牙棒竟悬停在半空。

　　众人傻眼，但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见对方停手，书生兴许是紧张过度，开始狂笑起来，笑声最初还带着嘲讽，最后似乎变成自嘲。

　　笑声在沉寂的客栈中显得十分突兀刺耳。

　　众人看着那满是鲜血的脸上，只觉得即便含笑，也令人胆寒，头皮发麻。不过林竹雪却觉得男子有些可怜，说又说不清。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纪宾牧挥手道。

　　“天道缈缈，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清瘦男子口中大喊，悲戚之声，如雷贯耳，却像隔着世人数座高山。

　　“我乃纪宾牧，这安阳城的东面捕头，想必大家有听说吧。我旁边站着的这位魁梧少年正是新任南面捕头曹佑。”

　　话刚至此，四面八方顿时响起一阵交谈，此起彼伏掩盖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南面捕头？看着挺厉害的啊。”

　　“是啊，刚才那几下还真把我吓坏了。”

　　“嗯……以前的西面捕头怎么啦？”

　　“他呀，就昨天犯法被抓啦。”

　　“真看不出来啊，平时那么忠义的人。”

　　“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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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大家安静一下，”纪宾牧抬手，用他那浑厚的低音吼着。

　　作为一方城管头目，虽及不上父母官那般权威，但凭借多年的摸爬滚打，任劳任怨，在城中还是混了不小的威望的。

       往昔年年战乱，城中鱼龙混杂，以致案件多发，又多为棘手，且犯人往往都不是泛泛之辈，武艺极为高强，而城中驻兵，捕快均是临时充备，毫无实力，再到后来竟有人敢在光天化日行凶，无人敢拦。纪宾牧刚上任，为平民心，誓抓此人，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蹲守，终于追查到凶手踪迹，将其抓捕，还游街斩杀，也因为这事让他备受百姓敬重，不过，这也只是他为百姓任劳的开端。

       所以，即便很多百姓都不喜欢某些官爷作派，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也都立刻安静下来，静静看着他，等他发言。

　　“今日恐扰各位雅兴，我呢，不才，就代表整个巡捕房给大家赔不是。”

　　他刚一说完，众人都是夸他作风谦虚。

　  他偏头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曹佑，只见他双手叉腰，眼中尽显轻蔑，旁人都看得清他余气未消。

　 纪宾牧也不急着上前劝解，清咳一声，“这位新任北面捕头嘛，为人刚正，嫉恶如仇。由于这犯人拐卖女子又作案多起，且迟迟未破，所以在抓捕时才造成曹捕快的举措失当，还望大家谅解。”

　　一听此话，群情激愤，谩骂声不止。

　　“干了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如果是我也会将他痛扁一顿。我们能理解曹捕头的心情，这人简直就是活该！”坐下一人愤愤不平的说了句。

　　声音犹如一根导火线，顺势就炸开了。

　　纪宾牧见大势所趋，也就松了心。他走到曹佑身边，轻拍他的背，低声说道，“下不为例啊。再这么做，你的职位可就给别人了。我们这巡捕房也不是能随随便便打人的，即使打人也要注意场合。这里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你呢，你也知道无风不起浪吧，虽然我说这人是采花贼，但你我都清楚，目前并没有确凿证据，若是传到主上耳里，可想而知。”

　　纪宾牧深知自己压不住他，但知他对主上存有忌惮，于是试着劝说。果不其然，曹佑恍的回神，抱拳作揖，忙低声道，“纪表……”

　　 “嗯……？”纪宾牧忙上手打断他的话。

　　 “纪捕头教训的是。刚才我怒气满腹，一时乱了心志，断没有下次了。”

　　“嗯……如此便好，以后的官路还长着呢，要多多收敛了你这脾气。”

　　“总捕头教训的是。”

　　纪宾牧觉得事情有了完美结果，心情也略微轻松，欣慰的点头，当下又向四周扫了一眼，却不经意的扫到桌子另一端的苏叶和林竹雪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