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

       “三块令牌到手，我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取曹操之魄，震慑全臣！帝王之位，指日可待！”

        林竹雪心头越是不快，魏古月看得越是高兴，他仰天大笑，直到笑够了，他轻蔑道，“有你做人质，令牌手到擒来！”

      “苏叶是不会把令牌交给你的，你这畜牲就一直等到死的那刻吧，”林竹雪在他身后大吼，他似不听，径直仰笑着离开了。

      见声音消失在尽头，林竹雪这才将真面目坦露出来，遥遥望着苏叶，嘴唇只微张，但两人好似心意相通，苏叶听得明白，“你只要不交令牌，他就不敢对我动手。别救我，快走，否则你也出不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天色幽深，苏叶一路冒雨冲进约定见面的久阳客栈，店内无人，忙询算账的先生。得知王柳萱被抓，向延却无事已经回房休息的消息，苏叶又气又恼，一路狂奔至厢房，推门而入一看，向延正趴在桌上，以一种极为怪异的睡眠姿态。

苏叶缓缓走了过去，步履沉重维艰，他没有打扰他的休息，伸手缓缓去试探，良久，他才敢接受现实，把手指慢慢移开，重重垂了下去，一种无力感，他瞬间跌坐在地。

第二日，安阳城的雨仍在下着，像一条条细长的棉线，但没有间断的地方。

袅袅秋风动，凄凄烟雨繁。一把油纸伞将他隐庇在暴雨之下，双眸沉沉，望着冰冷的墓碑，心中满是哀戚。向夫子和王柳萱如果不是守着自己的约定，一定不会在客栈久留；如果没有让林竹雪去犯险，她现在会在自己身旁，自己也能早些和他们汇合，如果……只是现实并没有如果。倾盆大雨，又复一人！

转身离开，他去了船舱。不早点把纸余末救出来，他担忧生变。倘若这是一起拐卖女子的案件，用商船把她们运输至各地，那船舱内一定有间暗室用来关押那些被拐来的女子。

商船摇摆严重，苏叶的脑袋疼痛欲裂，从昨天下午一直到现在午时他都未曾进食，所以恶心干呕，头冒冷汗，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不过好在他毅力强，意志坚决，并没有倒下，动作上反而迅猛，像是在翻找垃圾似的，又像盗墓贼敲敲打打，皇天不负有心人，半晌后终于在地上听到与别处不同的声音。连敲好几下，确定下面空旷，苏叶吹掉泥土，用指扣扣索索沿边缘把木板抬了起来。

果不其然，下面还有一层暗舱，不过现在是空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地上一大半被草席盖着，草席上发现很多长发，旁边摆了一张酒桌，配有三把椅子，酒桌上还有一壶喝净的小酒，苏叶想既然那些女子聚集在草席上睡觉，那这个位置应该看押那些女子所休息用的，毕竟普天之下哪有女子聚众喝酒的。一掀草席，一目了然，几有丝丝长发散在各处，又走到酒桌旁，往下面探，一摸便摸到一个账本。

这些人走，竟然没带走账本，苏叶有些惊异。翻开一页页账本，他发现上面是记录拐来女子上船的时间，他一条一条的细看，上面仅显示了拐来的时间，拐来的人数，写着：

九月十五，一人；九月十六，两人；九月十七，两人；九月十八，两人；九月十九，一人；九月二十日，一人；九月二十一日，两人；九月二十二日，两人；九月二十三日，一人；九月二十四日，两人；九月二十五日，两人；九月二十六一人。

死亡女子是九月二十六号，也就是三天前。在这一天为分界线，上下呈现两种笔记，显示是两个人记录的。盯着账本琢磨半晌，他眸光忽地一亮，忙将账本卷好放进衣袖，转身离开。

城中一处热闹的茶楼，一群衣着不尽相同的人围拥在一起，七嘴八舌，而人群之上，正是苏叶。他将面容隐匿在斗笠下，脚踏长桌，站在极为显眼的地方，喊道，“安静！你们太吵了。现在我要在你们之中再挑选一人，来跟我对接，顺便帮我管理你们。”

话一出，又是一阵喧哗。下面二十人都是城中三部青龙蟠领头的，每人手下多多少少管理有一百多号人，都想中个头筹，所以各个自告奋勇。

“我出一题，若谁能答出来，我便选他。

春风一夜到衡阳，楚水燕山万里长。

莫道春来便归去，江南虽好是他乡。

猜一动物。答题者，举手示意，只可答一次，请大家把握好机会。”

刚一说话下面瞬间一片安静，良久良久，一个男子缓缓举手，“鲫鱼。”

“不对，”向延挑选的人似乎都是些热血莽夫，苏叶干脆坐下来，纸扇握成竹，点道，“你说。”

“喜鹊？”

“不对。”

“咱，懵吧。万一中了呢，”一个男子对旁边人说。

不过，这两人也依旧没有懵对。

三三两两个猜错的，苏叶嘴吧都说干了，只得默然摇头。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直到人群中，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举了起来。苏叶一瞧，知晓她是一位姑娘，本也不抱希望，语气十分冷淡，“姑娘请答。”

“雁子。”

“哪种？”他以为她答的是，“燕子”，也不惊异，表情依旧淡然。

“大雁。几度系书君不答，雁飞应不到衡阳。”

苏叶并没有直接回答，缓缓站起身，他要看清这女子模样，“你后面诵的这句诗也是他写的……可曾读过书？”

“进过三年私塾，会些字，”她谦虚道。

“后来为什么不学啦？”

“嗯……”她如实道，“父亲本是教书先生，在小女子九岁时，魏古月得知父亲是青龙蟠人，想尽办法打压，还禁他教书，害得父亲只能去耕种，父亲劳苦两月便病逝了。家道中落，不曾再学。”

见她语气激愤，悲戚，话语结束依旧收敛，说道，“你以后就跟我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安识苦。”

“安识苦？”苏叶呢喃。

她似习惯，脱口而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家中子女只有我一人，父亲希望我像男儿那般，可以出人头地，所以取了这名字。”

“苦难显才华，好运隐天资。这名字，跟你这清冷模子倒有几分像，”他打趣道，但对方好像并没觉出意思，他清咳一声，“城中书肆唯有一处东家姓楚，你可知道？”

“莫不是城中最大书肆’天文阁？”

“东家楚燕与我熟谙，你可以借我名义到他那里借书，”苏叶微笑道，“想看多少看多少。”

当然这是有条件的。记得让他们访问城中各户丢失女子日期和姓名，明天午时我需要知道结果。”

“多谢苏公子的恩奖，我定不负公子所望，全力完成，”她的脸上终于浮现了许久未见的一丝欢喜，双手抱拳感激道。

        城中有魏古月的眼线，苏叶还不敢冒然出去，怕他知晓自己动作横加阻拦。

       明日皇上便会传旨给自己，李文仕从四品，而自己正二品，自己也可名正言顺的重审此案。魏古月不知令牌在何处，也不敢在朝廷之上跟自己翻脸，如果自己料想没有错，那纸余末定能被救出来。

       经过一翻折腾，第二日午时，安识苦不负所托，给他将城中失踪女子查得一清二楚。苏叶仔细核对，金明月，九月十五日失踪；云故，范成，九月九日失踪……所查内容与账本上一一相符，只是九月二十日，有两人失踪，而账本上只显示了一人。

       苏叶抬头看向安识苦正准备问，还未出口，安识苦先答，“九月二十日失踪的是两名女子，其中一名叫彭玉芮，家中贫寒，父母皆在耕种，有一个哥哥，不过现在都城准备院试。”

      苏叶眉毛一挑，似没想到她会把自己未开口的疑问答出来，且自己只让她调查失踪女子姓名，日期，问道，“那另一个？”

        “另一个女子名叫谢香，父亲是一位账房先生，她母亲有腿疾在家修养，家中有两个哥哥，不过也不在身边，一个在醒州，一个在川州。”

      苏叶眼眸微闭，一天未进食，一宿未睡，昨天又淋风雨，他感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稳了心神温声问， “谢香的父亲是个账房先生？可知在哪里工作呀？”

       “在一间写干辛菜馆里做账房先生。”

      “干辛？”苏叶疑惑道，“城中并没有一家叫干辛菜馆，千辛菜馆倒是有一间。你是不是记错了？”

     “她说的就是干辛菜馆……苏公子，你……确定吗？”

      “我曾有幸见过一次安阳地图，”苏叶缓缓道，“我鲜少有记错过。”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安识苦挠头，疑惑道，“不过这家我始终觉得有点奇怪。”

      “哦？哪里奇怪？但说无妨。”

      “我去拜访时，她的母亲是坐着轮椅给我开的门，我跟她谈及女儿被贩卖一事，问她女儿丢失时的详细经过，她很认真的回忆，也仔细地回答我，整个过程特别流畅。”

      “这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这点，她出奇的淡定，反而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去了那么多家，几乎所有的父母情绪波动都很大，只有她很细微的悲伤，我跟她聊天，她全程低着头，不敢看我。而且我记得在她开门后，发现是我时，她那期待的眼神瞬间变成惊慌，虽然只有一两秒，但我敢确定。”

      “你的意思是……她有所隐瞒，她女儿或许并没有死？”

      见苏叶恍然看向她，她下意识点头。

      “我们可以再去调查一次，”苏叶皱眉道，“我甚至怀疑写这个账本的账房先生就是谢香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