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缘浅

　　9

　　达达利亚曾经相当喜欢钟离。

　　曾经。

　　彼时他刚到璃月，学着隐藏起自己锋利的爪牙，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来自北国的“使节”。比起至冬人直来直去的豪爽性格，璃月的人们多的是在他看来毫无必要的弯弯绕绕。特别是与他对接的那几位七星……那位掌权人小姐最难对付，她看起来彬彬有礼但是话语中充满了陷阱，他来之前被潘塔罗涅灌输了不少璃月生意场上常用的话术，再加上他那过于常人的头脑，应付起凝光还算勉勉强强，但也不可避免的给人家留下了桀骜轻狂的印象。相比之下他可能更愿意与那位玉衡星对接，毕竟人家看到他们愚人众就摆臭脸，跟他说话也是三言两语就完事，恨不得把“混蛋愚人众离璃月远点”写在脸上。

　　这样多好。达达利亚想。说不定刻晴小姐急起来还愿意跟他打一架。

　　还有岩神，那位守护璃月的神明，只在请仙典仪上出现的神明。

　　关于他的情报实在太少，请仙典仪是最好的机会，但不能是唯一的机会。

　　达达利亚坐在天衡山的悬崖边眺望璃月港，此时正是烈阳当空，他半披着自己的执行官外套，看着远处只有蚂蚁大小的人们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没有光彩的蓝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那位摩拉克斯也曾这样看过他的子民吗？

　　他会想什么……是为这些渺小而脆弱的生灵的繁荣而感到欣慰吗，还是为了凡人短暂的一生叹息，亦或是仅仅是看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看着与自己不相关的一群蝼蚁。

　　不过从璃月人对他们的神明的爱戴程度来看……祂应该是一位温柔的神吧。也不知道会不会愿意跟自己打一架……

　　钟离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一个……令人惊喜的意外。

　　他正愁没有途径与方法打听那位帝君，而钟离的出现对他而言不亚于神兵天降。对方的博学与对璃月的了解程度正是他所需要的，而他所要付出的不过是些许金钱和时间罢了。前者无需他操心，他自己的存款本就花不完，再不济也有潘塔罗涅这个储备粮，而后者，刚好可以把他从无聊的假笑与应酬中解放出来，他求之不得。

　　在钟离面前他甚至不用掩饰自己对岩神的关注，要知道拿这些东西去问其他的璃月人只会得到对方戒备的眼神，而对于钟离他只需说一句自己很好奇，对方就会知无不言，甚至还会给他补充一些有趣的习俗或者是小故事，让他大大减少了搜集资料的时间。

　　这么好的全自动搜索引擎谁不爱呢，而且他还长得好看。

　　一开始他只把钟离当一个博学的文人，在钟离面前闭口不提自己那些威名赫赫的战绩，去找人麻烦也用简单的“找生意伙伴商讨合作事宜”为借口搪塞过去，甚至为了好掩饰他甚至得避免自己受伤，不得不说那段时间他的箭术确实精进了不少，但是太久没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也让他憋得慌。

　　所以追着盗宝团闯入古岩龙蜥的地盘的时候，看着那震天撼地的庞然巨物，他兴奋的要发疯。

　　盗宝团明显是有意把他往这里引的，他心知肚明也乐得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当他们打斗的声音终于惊动那庞大的怪物，古岩龙蜥咆哮着一爪拍向离它最近的达达利亚，动作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刹那间只听到一声巨响烟尘四起，目光所及之处哪还有执行官的影子。盗宝团众人面色一喜，正准备循着密道偷偷溜掉，一支闪着幽幽蓝光的箭矢破空而来，擦着众人头顶而过直直奔向密道洞顶，“轰”的一声竟射塌了岩壁，落下的碎石把密道赌了个严严实实。

　　“「公子」……”盗宝团首领几乎把牙咬碎，“……果真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哈……”达达利亚游刃有余的在古岩龙蜥爪下周旋，甚至还有空闲来嘲讽一下那帮懦夫，“多谢你们送给我这么有意思的一个对手，作为回礼，我邀请你们观赏我的战斗，不用谢。”

　　“怎么办老大……”盗宝团众人看向首领。

　　他们现在陷入了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达达利亚这个神经病把所有人都一起困在了这里，他们明明是想借古岩龙蜥之手除掉达达利亚，或者说至少困住他，可他们现在不得不祈祷达达利亚一定要赢，否则直面古岩龙蜥的将变成他们，而若是那个可怕的执行官都无法战胜它，他们这些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又如何才能从对方手里活下来？

　　可若是达达利亚成功斩杀古岩龙蜥，他们就要再一次面对这个疯子执行官，这一次可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他们的后果……不会比死亡好多少。

　　仅仅是思索之间，古岩龙蜥已经从最开始的不可一世渐渐败退。达达利亚之前只守不攻给了它这个小东西很弱的错觉，事实上达达利亚只是为了看看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耐。之前从巢穴高处坠落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掉在古岩龙蜥锋利的鳞甲上受了点伤，而古岩龙蜥也不是傻子爪子落石什么的全是朝他伤口去的，他一不小心露出了破绽被古岩龙蜥的爪子刮了一下，仅仅是刮那么一下他就差点被剖开，而疼痛不能使他感到反而使他更加兴奋，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整座巢穴里只剩下他和最后一个盗宝团喽啰了。

　　对方蜷缩在他脚下，而水形剑的剑尖离他的咽喉不过毫厘。

　　达达利亚思考了一会儿，手里的长枪化作四散的水花。他蹲下来，笑的人畜无害。

　　“对不起啊，我刚刚太兴奋了，不小心把你的朋友都杀光了。”

　　那个喽啰哆哆嗦嗦地看向他，然后突然睁大眼睛，脖子一歪，倒了下去。

　　达达利亚慢条斯理的收回放在对方脖子上的手，深渊般的蓝眼睛里毫无波澜。

　　这就是愚人众执行官第十一席，「公子」达达利亚，一个相当年轻的执行官，一个威名赫赫的战士，一个……为杀戮而生的疯子。

　　他略微有些费力的爬上靠近洞口的遗迹平台，刚准备离开就被外面的大雨堵了回来。要是在平常，这点雨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他现在受了伤，伤口还挺严重，这要是淋着雨回去，他可能就得去不卜庐报道了。

　　然后钟离出现了，打着伞。

　　他那总是面带微笑的钟离先生脸色难看的可怕，对上那双冰凉的金色眼瞳的一瞬间达达利亚突然感觉到了恐惧，不是那种怕被谴责的恐惧，是那种……

　　是那种，弱者在强者面前自然而然的恐惧，就像是猎物看到猎手时发自内心的恶寒，让他忍不住连呼吸都屏住，最大限度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对方就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钟客卿，只不过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还是没能糊弄过去，被钟离发现了那道狰狞的伤口，对方看起来确实气的不轻，看起来很想把自己揍一顿，但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任命般地俯下身来，“阁下不要乱动，我抱你回去。”

　　"嗯？！"达达利亚差点跳起来，“我自己能走……而且先生你一个文人你怎么抱得动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钟离轻轻松松的就把达达利亚捞了起来，后者刚过疯长个子的年纪，看着高高大大身上没几两肉，对于钟离来说跟抱一只猫没区别。

　　嗯……略微有些硌。钟离默默想着。

　　他突然这么一下可把公子吓得不轻，达达利亚大呼小叫着搂住钟离的脖子，牵动伤口又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都说了让你别乱动了，”钟离叹了口气，“阁下的伤势不允许你再走那么远回璃月，我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而且，以普遍理性而言，我的身高比阁下略高，身材也比阁下要结实，阁下应当知道这一点。”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达达利亚大脑有些宕机，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回答他方才的话。

　　生平头一次被除了家人之外的人这般照顾的公子大人不自觉的红了耳朵，觉得自己超丢脸的。

　　不知道等自己取了岩神之心之后对方会如何待自己呢？

　　达达利亚有些酸涩地想着。

　　现在想来，他们最开始的相遇就是各怀鬼胎，走到这一步应是意料之中才对，只不过那些欢愉与温柔蒙蔽了他们的双眼。神明收起长枪，利刃隐去锋芒，却在真相降临时猝不及防地把对方割的鲜血淋漓。

　　从孤云阁坠落的那一刻，他看着立于山巅无动于衷的神明，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摩拉克斯……

　　为什么……是你呢……

　　不是你就好了，若你真的只是一个凡人，大不了从此分道扬镳再也不见，那些爱意那些贪恋也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丝点缀，是他以后再回想起来会不自觉扬起嘴角的暖色回忆，虽然可能有些对不起钟离先生……但是没关系，总有机会弥补的。

　　可是偏偏他是啊。

　　他就是岩神啊。

　　于是他冷下脸来挥刀向自己的爱人，而他的神明恋人将他至冬士兵的鲜血收作报偿。

　　不过是两个疯子……呵，也算是天生一对。

　　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开始不过是你骗我我骗你，一句句混着真心的谎言唱成离调，待到曲终幕却落不了，一个不想活一个却紧紧抓着不肯放，说不爱吧又舍不得放不下，说爱吧又隔着深壑无法相拥。他们只能这样僵持着，纠葛深重，不死不休。

　　真是孽缘。

　　10

　　达达利亚现在成了钟离笼里的金丝雀。

　　钟离对他有求必应，除了自由什么都给。

　　不过最近达达利亚倒是消停的很，那顺从的模样让钟离不禁怀疑他的记忆到底恢复了没有。

　　可他刚醒时那股疯劲确实就是他最喜欢的小执行官啊……现在他乖的不行，就好像……就好像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去仿佛从未发生，他仍然对自己有着依赖与信任。

　　这不对劲。

　　“魈。”

　　“是。”

　　钟离叹了口气，“公子阁下最近表现如何？”

　　“他十分安分，并无动作。”

　　“……把他带到云中仙居去。”钟离思索了一会，如是说道。

　　魈怔了一下，“可那不是您……”

　　“我知道。”钟离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只不过这笑容实在有些过于冰冷。

　　达达利亚这只狐狸，什么时候会这么听话，尤其是在他恨之入骨的摩拉克斯面前。而钟离足够了解他，也知道对方这么做实际上是在向他挑衅:我猜你知道我要干什么，那么你，会做什么呢？

　　魈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多问，钟离却仿佛看穿了他心里的疑惑，悠悠开了口。

　　“他要逃跑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