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 第八话

由苦艾公海货船事件开始到议政厅恐袭日，这约半年期间，后来被国防部称为八部众之乱。 由 WTO 案开始，八部众和其他北海的特工可能已渗入了CTU和不同的行业。 初代八部众在议政厅恐袭日全军覆没后，东南议会除了失去几位主要领导外，也陷入了恐慌，因为没有人知道身边的人会不会也个八部众。 八部众的尸体在停尸间也离奇地消失，也令人深信渗入界隈的北荒特工远超过国防部所知的。 在 WTO 案后，直正死伤的八部众，只有传说的迦楼罗王和初代夜叉王。 而天帝、龙王和二代夜叉王在整容调换原本的华青、李顺和倪少乔的身份潜伏。 天帝和夜叉王表面的情人关系是用来掩人耳目，而龙王则渗透到行动队长孙文杰身边以取得所有行动队的机密和策略。 照推测天帝主动受重伤的原因是要改变身体姿势来避开步姿检测。 基本上只要三王就全面瓦解东南议会的全部谍报活动。 另外，紧那罗王、干闼婆王和阿修罗王则以在政府机关所在的 CBD 区开饼店来接近不同的政要。

— 择自《八部众之乱调查报告》

孙文杰坐在灰色的房间内，房间只有他坐着的椅子便什么都没有了，射灯从他的头顶照下来，他低着头，见到自己的影子在自己身下形成了一个深渊，如果就这样沉下去，是不是就会见到小顺。 这房间他熟悉得不得了，是 CTU 审问犯人的地方。 在房间的另一面墙是一块单面玻璃，监视他的人正在单面玻璃窗的另一侧。

「孙队长，龙王从来没有向你表露身份？」 新任代理CTU局长曹钦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

「从没。」 孙文杰无力地回答，他快要连自己的声音也认不出来。 到现在他仍然留在一种未睡醒的遗和状态，他总觉得这是梦，是场恶梦。 他的小顺仍然在家等着他。

「怎可能？」 从政治部调来彻查八部众渗透了在情报机关的人员不满地吼着。 他们总觉得整个 CTU 都烂透了，根本不屑听着曹钦有的没的问话。

「句句属实。」 孙文杰麻木的回答。 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小顺站在房间的角落，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着他狡黠地笑着。 小顺来接我走了吗？

「以他和你的关系，只要告诉你，就可以控制你。 至少可以让你绑手绑脚。」 政治部调查员表示自己的不信任。

「我从不知情。」 孙文杰深知，如果他早知他的小顺就是龙王，或许... 可能... 他也没信心自己会不会倒戈。

曹钦坐在原本天帝的CTU局长办公室，看着另一个版本的八部众调查报告。 他最关注的章节是苦艾的地对空火箭失灵并中途爆炸。 陆军给出来令人啼笑皆非的报告，原来好几批次的地对空都是无效的。 因为陆军司令殷寿和参谋长姜尚多年来都在军费上贪污。 这个国家为了利益连防御国民都放弃，还有什么用？

我们竟然败给劣质军备，真讽刺。 曹钦心想。

「代理局长，我应该改口叫你摩睺罗迦吧！」 电话传来一把有笑意的男中音。

「杨医生，不，你把摩睺罗迦的名号传了给我，我应该叫你一声教官。」 曹钦笑着说，电话的另一则是他的好战友。 他顿了一顿，压着激动的情绪：「教官，他们都安好吗？」

「摩睺罗迦，他们都安详地回到家了。」 他的口音跟说话方式和他两位表兄弟一模一样。

「教官，所有的资料和证据都已经到手，界隈的情报网也在我们掌握。 我们可以把北境人民被迫害真相公诸于世。」 曹忠有种松一口气的释放。

「南都孤儿所收容了很多因今次事件而死的界隈人的儿女，我们已经安排好。 我们的孩子可以随时入主界隈。」

「我太太会在那继续北境孩子新来的过渡教育。」 曹钦一手把玩着蛇头合金刺刀，一手在紧那罗的手提电脑上把东南议会机密肮脏的丑事，上载到公开网站。

「黄金时代打开了。」

「八部众将会长存。」

孙文杰离开 CTU 的第二个月，他依然经营着小顺的书店。 原本的岩兰草香已经散失，流动在空气中的诗词语句都消退，一院子的虞美人已经凋零。 他呆坐在小顺亲手造的长椅，感觉小顺也在他身边坐着看着书，他也会和小顺说说话，小顺依然和以前一样静静地听着。

秦一勤抱着一个盒子走过来，每走一步盒子内的东西的撞得叮叮当当。 他走到长椅上，放下了盒子。

「文杰，这里是你留在局里的私人物品。」 秦一勤把盒子推到孙文杰身边，看着孙文杰沉默不动的侧脸。 盒子里是好几个相架，里面都是小顺的照片，有打篮球的、有在院子里弄虞美人的、有拉小提琴的... 还有一个红色描金的皮革面盒子，放着一对 INFINITY RING，是原本给小顺预备的生日礼物。 孙文杰看着看着，泪就从眼角狠狠地划过面颊到下颉。

「小顺，我好痛呀。」 孙文杰倒在地上颤抖着。

「文杰，我们在面部筛查结果中找到了这个医疗纪录，这病人有着龙王的容貌，但名字... 对不上。」 秦一勤那天临离开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文杰乘了汽车渡轮，又驾了个多小时车，来到档案在海边的善终疗养院。 在向海的长椅上，看到一个病入膏肓瘦得脱相的年轻人，他从未见过的身影，但他的侧面郄非常熟悉。

「小... 顺？」这个年轻人抬头看到文杰，温暖柔和的笑意在瘦削灰白的脸上绽放开来。

「阿杰哥？ 很久... 不见。 嘻嘻。」 一样的嘻嘻、一样的重鼻音南方口音，但那是小云朵的「阿杰哥」，而不是属于他的「文杰哥哥」。 眼前人血色全无，头发眉毛全然脱落，他实实在在是个绝症末期的人。

「小... 对不起，这么久我才来见你。」 文杰在长椅慢慢坐下，他禁不住血气上涌，头痛欲裂，四肢如堕冰窖的寒冷。

「阿杰哥，在死之前可以见到你，实在太好了。 嘻嘻。」 小云朵冰凉的手慢慢覆在他的手上，这孩子的手比他的小顺的手要小很多。 这个原名应该叫李顺的男孩都比他的小顺细瘦很多，看身量，他还要矮他的小顺十多公分。

「顺... 你...」眼前的孩子定定看在文杰的眼睛，这是和他的小顺一样的眼神。

「阿杰哥，是阿昊告诉你我在这儿吧？」 他脸上没有血色，没有生命气息，但眼睛还会因为他的阿昊而闪亮着。

「… 是... 阿昊。」 林昊，小云朵的住院登记名字，他不是用原来李顺的名字。 眼前的男孩，是一个叫林昊的李顺，也不再是他的小云朵。 孙文杰一时间不知还可以说什么。 他的视线转到李顺如手上拿着的照片。

「这是我和阿昊唯一的合照...」李顺把照片递到孙文杰眼下。 那是一张残旧得有点变色的宝丽来照片。 因为常常被拿在手里，连映像都有点模糊。 照片内的恋人的相偎相依，小李顺被另一人抱在怀内，隐约地看到那人和李顺的轮廓相似，二人笑容同样灿烂，看得出他俩很相爱。 那... 是林昊... 照片里穿着小顺死时的沙色长褛。

孙文杰曾经撒娇要他的小顺和他买那件长褛当情侣装，最后小顺只给他买了一件黑色的。 小顺婉拒说他在英国这么多年，也只穿冲锋衣，不会穿这种装有型的长褛。 现在那件躺在孙文杰床上的染血长褛，是小顺自己的重要回忆。 只是…… 原来这片回忆不属于孙文杰。

「阿昊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不在的时候，我还可以不停听到他的名字，用他的名字做我的名字... 就像他仍然和我一起。 嘻嘻。 Call me by his name...」以林昊作为自己姓名的李顺把照片放在自己的心上，虔诚地为所爱的人付出真心和灵魂。

「你怎认识他的？」 文杰被眼前几熟悉又陌生的男孩一言一语剖心掏肺。

「阿昊是我在伦敦时的同班同学和 Roommate，后来他陪我回国在我家住下来。」 李顺的眼光落在眼前的大海，但文杰看到，阿昊就站在这个男孩的眼前。

「爸妈出意外后，阿昊没有回去，一直留在我身边。」 李顺费力把手向前伸，犹如他的阿昊正拉着他的手。

「不久，我病发。 阿昊让我来这治病。 他还一直付我的医药费。」 已经不再像小云朵的男孩笑意淡下来，低头摸着自己在病人服内已萎缩的腿。 孙文杰看着男孩畸形的骨骼和他的小顺那修长挺拔的身姿有云泥之别。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说他要回英国处理些事，叫我在这里等他。」 这个本来叫李顺的男孩的头点得更低，声音快要变成呢喃。

「最后的一天，他抱着我一整天，他不停和我说对不起。 我心很痛，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反而，是我成了他的负累，是我对不起他。」 李顺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看着斑驳的针孔和乌青的瘀痕，他怎能去拉着那双强而有力的手不放呢？

「那是永别吧。 不过我还是会等的。 我信他。 嘻嘻。」 李顺吞下了快要溢出的眼泪，抬头说着：「因为他一定会回来接我。 一定。」 男孩转头看着正紧握着拳头整个人在颤抖的文杰。

「阿杰哥，你认识阿昊很久了？」 虽然李顺已经形相枯萎，但他的声音依然像云朵般轻柔。

「我们曾经一起... 工作过。」文杰连发声都很困难，他整个人好像给大卸八块，永不超生。

「那你一定也很喜欢他吧？ 他真是个很温柔很细心和绝顶浪漫的人。 嘻嘻。」 李顺的声音慢慢转沉，他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但他的语气郤如此的…… 甜蜜。

「他很懂逗我开心。 他说他曾经捱过饿，饿到没有肌肉，瘦得可以摸到自己全身的骨头并一条一块地数出来。 跟着手就在我身上把骨摸出来。 嘻嘻。」 他的手在自己的锁骨婆娑着，像他的阿昊在古灵精怪地呵他痒。

「他极之聪明... 但... 呀... 他用筷子有进步吗？ 还是夹到食物乱飞，弄得四围的人的遭殃。 嘻嘻。」 文杰眼前也好像看到那个狼吞虎咽，用筷子夹餸夹得食物四围飞还傻笑... 他的小顺。

「他还是左手拿着纸巾一边吃一边抺咀吗？ 他吃饭还是像饿鬼吗？ 每餐都好像吃成最后一餐。 真怕他吃出胃病来。 傻瓜。」 文杰突然很想告诉李顺，他的阿昊，文杰的小顺，是真的受过饥荒折磨。 可是，他的小顺，一定不会想伤害眼前的男孩一分一毫。 孙文杰只能把内心的酸楚吞下，让那强酸腐蚀自己的心肝，然后流到灵魂深处把自己已死的爱情灼烧。

「你听过阿昊拉小提琴吗？ 我第一次见他，他在St Pancras 门口拉小提琴赚钱。 他拉得很好... 有一次，他拿到拉小提琴的赏钱给我买了本《Love in the Time of Cholera》，是他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他呀... 真的真的... 很浪漫。 嘻嘻。」 那本书，是他的小顺最喜欢的书。 文杰读过，读得伤心又感动，他的小顺笑他多愁善感得像个大姑娘。

「我腿废了后，他会抱着我。 他说要当我的轮椅…… 我痛，他会给我拉小提琴…… 他的琴音真的会止痛。 嘻嘻。」 文杰的泪终于夺眶而出，他咬着牙去忍受被回忆咬噬的内心，想把自己的声音都吞下去，他崩溃得像要把一生人所有的眼泪在此时此地一次掉光。 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极度妒忌眼前的男孩。 他的小顺，留给了这个男孩最好的爱情。

单纯无垢的小云朵如风一样轻轻拍着文杰的背，笑容是这样温柔透明，好像下一刻就会随风消失。

文杰不敢看眼前这个叫林昊的李顺，他和他的小顺如此相像。 他们应该是很相爱，相爱到连容貌和灵魂都合一了。

「我... 想他了。」 李顺的手越拍越慢。

「我也... 想他了。」 文杰所爱的人已经在这个世界烟消云散。

「我爱他... 你也爱他吧？」 这个叫林昊的李顺，看着自己眼神是如此的悲天憫人。

「… 我爱他... 最爱最爱他... 我只爱他...」文杰只能捉紧绝无仅有的回忆。 只要他还爱小顺一天，他就算得上留在自己的体内多一天。

李顺把其中一边耳机给文杰，正播着 Moon River，是李顺和林昊最喜欢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