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暮影 31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珍颐跪伏在沙发一侧，耳边乱糟糟的在说什么她都已经听不清楚，整个人六神无主，只能一直叫着爸爸、爸爸，又不敢声音太大，以免惊扰金铨，身边的五姐六姐也同样，只恨自己不是学医的，帮不上忙。

金太太跑下楼来的时候急的跌了一跤，她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飞奔到金铨身边，泪如雨下。

等到医生都到了的时候才惊觉，原来家里能做主的，要顶门立户的男人都不在，最后出来支应局面的还是四姐夫守华。

他跟医生交涉的时候，大家都屏吸听着，珍颐听到爸爸这是脑出血，还没脱离危险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麻木了，再也流不出泪水，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尽。

最先回来的是七哥燕西，然后是二哥鶴荪同三哥鹏振一起，最后才是大哥凤举，见着他们回来，五姐一声声追问里包含了数不清的伤心与叹息。

中医，西医，按摩医生，甚至连画符咒的跳大神的都差点请了回来，也无法挽留走到暮年的生命，在医生一句节哀里，珍颐大脑一片空白，好像灵魂离家出走，只剩下躯壳在这里机械的跟着大家跪下跟着大家安静的送父亲走完这最后一程。

宦海浮沉半生，抗过不知多少次看不见摸不着的刀光剑影，最后化为尘土。

顶门立户的人走了，金家的衰落一下子显现出来，灵堂里黑压压的人影全是金家人，穿着赶制出来的丧服珍颐不过几天光景就消瘦的不成样子，三嫂自个儿回来了，她在爸爸灵山哭着喊着道歉认错，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三嫂叫弟弟幼春前来送信，说是小心白家报复，只是三哥那时候没放在心上。

金太太重重叹了一口气，环顾身边一张张满是哀嘁的脸庞，在这一刻无比清醒的意识到，金家，不成了。

这些儿子们没有一个有金铨的气魄能力，一个个都是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往后不说振兴家业，怕是连自保都很难做到。

珍颐这才知道，原来父亲的事情还有白家在里边掺和，她不懂得政治斗争，人为了争权夺利可以做到何种地步，只是突然想到了因果报应这个词，金家有今天这样的场景，七哥玩弄白秀珠感情的时候大抵是没有想到的吧。

晚间大家都各自回房，珍颐没走，就在爸爸灵前跪着，想陪父亲走完最后一程。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抬头看着上边挂着的巨幅黑白相片，脑海里出现的全是金铨往日音容笑貌。

其实这十几年间，她父女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小时候其实她心里也埋怨过这个爸爸，为什么只把她放在老家。

后来在平城，虽然住在一栋房子里，可金家那么大，金铨又忙，一周能一起吃上一两顿饭，都能算见面多的时候。

人在的时候，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心里对待父亲的感情这样深。父母在，人生尚有归处，而今她再也没有家了。

父亲个子不算高，人也不很壮硕，多年身处高位，常常一个皱眉就吓的哥哥们不敢顽笑，而他又是极开明的，叫每个女儿都出去读书，接受先进的思想教育，待家里的下人也很和蔼，从不苛责打骂，大家都是发自内心的尊崇他。

灵堂里除了珍颐，清秋也在，她也一日一夜都在这里，尽最后的孝心，这样的好公公撒手人寰，留给家人一片伤心。

两人跪在这里，相顾无言，珍颐第一次将清秋看进眼里，却是在这样的时候。

金太太也来了，金铨走后，她的精气神儿就没了，这一生荣辱与共，总理待她没有十分好，也有九分尊重，几十年风雨同舟，荣华富贵她都享受过，而今只觉得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