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暮影 28

一九二四年初，珍颐在站台泪别家人，乘火车去往沪城，在沪城乘坐法兰西M.M邮船经港城、西贡、新加坡、科伦坡、亚丁、吉布提、苏伊士运河抵达马赛，又从马赛坐火车到巴黎。

同行的人中有几位也是熟悉脸孔，其中有一位林佳妮林小姐是林次长的女儿，经家人介绍一路搭伴儿。

这位林小姐也是学美术的，预备跟珍颐一样去到ENSBA。

珍颐兴致不高，一路郁郁寡欢。同船的许多学生都热血沸腾，像有无限精力，倒是林佳妮跟她一样。

有一日天气晴好，珍颐难得出舱，甲班上人头涌动。她寻了一块儿僻静地方点了杯鸡尾酒，船上物价要比她在平城去过的许多洋餐厅高上许多，不晓得等到了巴黎是不是也这样。

她没在意这些，出行前金铨给了她一叠厚厚的英镑，足足有一万之多，作为她今后五年的花费，这时候一英镑能兑换十块大洋，一百二十五法郎，而ENSBA一年的学费是一万两千五百法郎，这笔钱足够她很宽松的度过留学生生涯。更别提作为公费生，她们每个月还有一笔补贴，每月补贴的学杂费生活费换算成英镑大概是二十四镑。

“Un verre de Margaret.”

“Merci.”

侍者走后，珍颐才看向对面施施然落坐的林佳妮。

两人经过几日相处，已经不陌生了，珍颐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浅浅尝了一口。

她从前没喝过酒，一直很好奇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家里的男人们都喜欢喝，尝了一下之后出于教养让她不可以吐出来，剩下的再没碰了。

林佳妮见她面色古怪，忍不住笑了出声:“喝不惯吗？”

“味道有些奇怪，可又何止是酒喝不惯。”珍颐蹙着眉头轻叹道。

她从记事起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纵然不像是红楼梦里的姑娘太太们一脚迈八脚出的，可单是贴身照顾她的就有一个嬷嬷并两个丫头，陡然出远门，却什么都要自己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心情也很差，才刚刚在路上，她已经不期待异国他乡的生活了。

听珍颐这样说，林佳妮也心有同感，她家境优渥，同样没吃过一点苦头。

“谁说不是？我已经开始想家了。你知道吗，其实我家里从前没打算叫我出去读书的，原打算给我定亲，可是我的未婚夫跟人跑了，现下我的名声也没了，只能远渡重洋。”说着她又闷了一口苦酒。

珍颐听着，心里想起来大嫂的陪嫁丫鬟小怜，还有那个看起来像书呆子的柳公子，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看林佳妮这样伤心落寞，珍颐只好想办法安慰她，只是珍颐不太好安慰别人，自己伤心事也有一箩筐。

“世间事就这样奇怪，总是欺负女子弱小。名声这样的东西不当吃不当喝，你离开了那个环境后，只要你自己看得开，旁人也不会再拿这个伤害你。何况能出来读书的同学，都是思想进步开明之辈，你不要太难过了，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天下男人多的是，他走了只能说明你们不合适，更好的人还在来的路上。”珍颐绞尽脑汁乱七八糟说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