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3

“这是在干嘛呢？”老太太进来瞧了瞧，见人不在书房。

“祖母，我给爸爸写信呢。年节下，平城那边儿不是送东西回来么，我写信给爸爸，叫他们把我给爸爸准备的礼物带回去。”

说话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年纪在八九岁上下，穿了一身儿旧式袄裙，上头是石榴红的云锦对襟儿短袄，下边的裙子是霜叶红的，上头金丝绣了大片大片的百花纹样，后头跟着的丫鬟手上还捧着雪白雪白的狐裘披风。

“你这小人儿作怪，倒是爸爸记得清楚，单给爸爸做了把我这老太婆拉下了。”话虽然这样说，老太太脸上带着笑。

珍颐别看小小一个，嘴巴是极会说话，只见她扶着老太太坐到暖炕上，也不去对面，就挤在老太太旁边，亲亲热热地挨着，甜甜蜜蜜道：“先给爸爸做的，人家第一件做，练练手，再给祖母的，祖母的就漂亮了。”

“你呀，你就拿话来糊弄我。”老太太点点她。

“您这可冤枉我了。”珍颐从暖炕上下来，跺跺脚，一溜烟儿跑内室去，捧出来两件针线，摆桌子上去。

老太太顺着看过去，只见上头摆着两样，一件墨色的袍子，是男人们穿的样式儿，一件是银灰色的比甲，上头还拿银线绣了些菊花的纹样，倒是那墨色的袍子上光秃秃的，料子却是好料子。

“这小机灵鬼，看来是我冤枉你了。”

待老太太回了院子，只听她道：“韩妈，你去把今年准备送去平城的单子拿来念给我听。”

韩妈年纪大了，手脚还麻利着，一会功夫就回来了，老太太歪在软榻上，屋子里炭火足，烧的暖融融的，她眯着眼，一直没吭声儿，叫韩妈以为老太太是不是睡着了。

等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老太太道：“你去准备件儿披肩，珊瑚红的，找外头刚学针线的小丫头去做，不必绣什么复杂图案，只一条，料子要顶好的，准备好了拿来给我过目。”

还没等韩妈出去，老太太又道：“在准备着帕子什么的小物件儿。”

“可再没有比您待八小姐更好的了，样样都周全。”韩妈忍不住出声道，她人精儿一样活这么大岁数，哪能不知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

“我养了她这么一场，总不能看她往后日子过不好，旁人有亲妈照看，再用不到我，我又能活到几岁。”老太太叹道。

韩妈听到这儿，忙安慰道：“您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年根儿底下说这不吉利的话做什么，都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行了，这也就是听听得了，我这辈子送走了大儿子，送走了老爷子，还怕什么呢？我自己的身体，再没比我更清楚的人了，赶明儿你在叫你家小子，把银行的那个叫家里来。”

“年华如流水，匆匆不回头啊！

老太太闭上眼，半躺着，手摩挲着比甲上的暗纹，那长寿之花在布满皱纹的手指下，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凹凸，这双手也曾经白皙柔软，充满弹性，而今不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