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夏·第一次共进晚餐5

像一根针掉进最深的楼——田柾国不擅长抛出话由，所以当周遭的人们已经开始或高声、或掩面交谈时，只被动地聆听。视线无意地、一圈圈打转，聚焦点没有目的，所至之处，都颔首致意。记得吗？不记得吗？这不是现下最重要的事。

搅动凉虾时、总有糖水溅出。起身，暂时离开餐桌，他同服务生要来一叠瓷碗，再舀出分装好，置于玻璃旋转台上。

田柾国这样或许也更方便些。

退回席位落座。

田柾国自便吧，请用。

竹柏亦执筷，动作迟慢，擎于半空的腕骨未落。竹柏亦太挑食，目光散漫地掠过，最终只挑拣眼前的脆芒去食，径自越过辣椒粉，只蘸取少许椒盐。她慢不着心的、发呆，而玻璃台转动，再至她眼前时放置一碗盛好的凉虾。竹柏亦偏头，对望住隔几位的人，她取下一碗，略颔首致谢。

人影总是绰约、重叠，不过离远几米距离，却仍偶有遮蔽。瞧见竹柏亦的致意，正欲开口，却被动乱的形扰了视线。目光被阻隔得闪躲、追索着，田柾国朝一侧探首，脑袋才现出大半；环境消去了声音，双唇翕合间，只留下话语的口型。他也笑了。

田柾国不用谢。

藤凇雾余光留意到左侧嘉宾片刻的抽身，她扒拉一口鸡油饭，思绪游离到很远的地方。直至他回来、将凉虾分装后再度落座，她才回归注意力，左手肘向外点碰他的臂两下，试图进行交流。

藤凇雾你好细心。我是藤凇雾，你叫什么？

归位，右侧、邻座传来阵轻悄的碰。在她开口前，余光就已经驻下一片小而圆的影，可盯着对方看总是失礼的行径，尤其是女性。接住自我介绍的问由，田柾国自然地衔起话尾。

田柾国细心吗？换做别人也会这么做的，我只是碰巧占了先机。

藤凇雾，他将这三个字在心底默读。许是听出来些腔调，像溪流踩着淙淙的声韵。换了杯盏，伸臂、他将刚舀好的红糖凉虾取来一份，轻轻推置在她跟前。

田柾国刚才看你好像挺喜欢吃这个的。我是田柾国。

十二人围坐的圆桌稍显逼仄，中间留出的空隙很小。藤凇雾不觉空间狭小，因为空气里蔓延的距离感与分寸感。她干净利落地辩驳，压低的声调更像私语。

藤凇雾我就不会。

似乎觉得这样说是对自己的抹黑，她在短暂停顿后做补充。

藤凇雾这大概也和风度有关。

她很轻易接受他的好意，舀一勺八分满的红糖凉虾，不紧不慢送入口中。滑糯清甜的味道，冲淡口腔内因为先前食荤而残留的腻味。

藤凇雾谢谢你啦，田柾国。

她看一眼满桌菜肴，转而向他推荐。

藤凇雾椰奶咖喱鸡很好吃，有点像小时候家里烧的土鸡，你要不要尝尝？

夜间气温累积转低，水汽凝结在裸露在外的一小块脊背，让田柾国皱成一团。交谈时，他以目点、去追寻视平线的横，只注视着，代替开合之间倾吐而出的话语。听她语毕，不自觉地低笑起来。

田柾国没关系，绅士才需要风度。

声调平缓地、一同溶进了这融融的夜里。

田柾国愿意为你效劳。

田柾国听说东南亚的咖喱有青咖喱、红咖喱、黄咖喱之分，每种佐料不同。至于小时候吃到的烧鸡…

指节弓起、一下下点叩着桌沿，味蕾记忆太久远了，以至于只能回想起并不形象的大概。

田柾国倒是跟红咖喱很像。当时总喜欢撒些辣椒粉再吃，被辣得流出眼泪了、也得坚持把一块吃完。

圆形玻璃转盘折射灯光，盘碟内珍馐一点点塌陷下去，因舟车劳顿而空虚的胃渐被填满。淌进耳廓的声线、笑音，恍惚似要与昨日重合。藤凇雾摇摇头，似乎是将突然涌至脑海的猜想否决，不会的，怎么能那么巧呢？

她执箸的食指轻颤，神经如绷紧的弦，睫羽微垂，乌发拥覆下的蝴蝶骨蜷缩着。

轻微的叩击声沿着桌板，形成向她腕骨漫溯似的韵律。耳在倾听他，眼睛却追踪那道椰奶咖喱鸡的轨迹。掐准时机把它转到面前，再顺手拿起公筷，夹一块所剩不多的鸡肉，稍显拘谨地放置他碗中。她抬眼看他，眸底盛着莹亮的碎光。

藤凇雾那现在你的吃辣能力怎么样，有进步吗？

时间总是以分秒来计量。田柾国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察觉到她的起伏、停滞，只能用目光去填满这张尚未完全展开的白纸，像要烫出一个小洞。身体前倾、想去拍拍她的背作安抚，最终却只有话语悬停，卷在翕动的唇缝间：所保留的、所疑问的，似乎已经找到答案了。

田柾国吃辣当然没问题。我也进步了；我是说，从不辣变成能吃微辣。

点头、同她道过谢，平日里习惯了一人食，很少有人替他执箸夹菜。肘节无意间相撞，他轻而默契地一点、再回望向她，压低了声线。

田柾国今天没有海鲜。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