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夏·第一次共进晚餐3

陈姝我都可以。

她用筷尖去夹菜，筷功很烂，差点掉在半途，才抬起碗去接，囫囵吞枣地回答姜雾的问题。

陈姝最后都会一个个认识的吧。

她飘然地带过语句中的‘一个个’，专注吃东西，用筷子戳弄夹进来的菜，整齐参差。

其实她觉得名字不过是代号，不重要。至于是否真的能认清全部人，她没答案。

餐桌在旋转，起初慢得要命，这会儿又龙卷风一样的快。金泰亨也跟着那盆惨白油亮的凉虾在晃动。好在身旁的动静把人从风眼扯回来了，视线拖沓地落在阭娇五官上。

金泰亨不好意思，你是？

停顿不过几秒，还追不上可乐沫消融的速度。

金泰亨喔，原来是九九乘法表、女大十八变。

阭娇眼眶大，看人如瞪，同时扯了下唇角，追几秒的间隙，放句简单有力的。

阭娇有、病。

银叉，尖头不落在菜上，压在齿间的隙，一场对决似的，阭娇的牙齿和它到底谁更硬？

阭娇竹柏亦才叫女大十八变。

眼皮子一眯，眼神光压成了叉子的伴侣，刀似的削来削去，削到几张乖巧的白面团。

阭娇哪个是啊——好久，认不出了。

熟稔的、字正腔圆的回答触击到金泰亨的笑点，泄力向后仰靠在椅背，话题转变过于急速且精准，以至于他脊骨有一瞬不可抑止的僵直。

金泰亨多少年了，你认不出，那我估计也够呛。

吞下两口冰水，连根拔起的记忆与之一并沉没在喉间。

满桌荤腥压在他眼皮上，沉重、掀不开半点儿，尤以被分装的凉虾最甚，金泰亨兀地起身拎一碗到她眼前。

金泰亨别眼巴巴盯着了，吃饭。

指腹敲敲桌沿，仿佛为自己按下答题铃。

金泰亨你想认她，她不一定想认你。

阭娇过大的眼睛正如一架扫描仪，去盯游移的金泰亨，复写那种冗杂又缄默的情绪。

阭娇这么伤感。

阭娇应该极具表演天赋，语调是委屈的、眉心也囧起来，但衔着一句话的末尾，嘴角反其道而行之勾着，极浅色的虹膜中游着光，译为「兴趣非常」。

然后露出眼角的笑纹。

阭娇给你打电话不给我打，也有可能咯。

百无聊赖地后仰，一格格顺着过薄的皮肤突出的脊骨硌在椅背，金属则硌在瓷器上，一下刺穿一只凉虾，她应该用勺子的，此刻有种数着米粒吃饭的感觉。鞋侧面相撞，敲击着金泰亨。

阭娇晚上出去玩吗？

金泰亨嗤。

气音挤压出吝啬，视线沉在桌面、避讳上浮，躲避熏天的腥气和对座的人。

金泰亨去哪儿玩？

崭新的鞋侧任对方敲碰，胳膊抻直抽出餐巾纸按在可乐罐顶，溢出的黑褐色被吮吸，金泰亨看它不顺眼很久了。

金泰亨下午我在附近转了几圈。

易拉罐重获自由身，废纸揉丢进篓，重新切入话题。

金泰亨这儿跟浙江夜生活应该不能比。

拇指一横朝向门，憧憧人影围踢自制足球，笑攀上他眉头。

金泰亨但跟煤厂，半斤八两。

视线浸在那团正在吸食可乐的纸巾上，它怎么喝得比自己还香呢？下一秒阭娇拿起可乐罐，喝了一口，牙尖磕在边沿，无可避免地又摇出点水渍，多余被他擦干净。

阭娇江浙沪也没什么玩头，都是老几样呢。

胳膊横在金泰亨的椅背，极瘦的一截，话飘到天际去了，硬生生拽着根风筝线，是那句煤厂。

阭娇去花天酒地，去吃香的喝辣的，去探矿，考虑在这里开个煤矿厂。

捞起两三只面粉白虾，好像汤就是海，说反话。

阭娇去海里找点你能吃的。

阭娇倏地凑到金泰亨旁边，仿佛从他眼里照镜子都能看清她面上的痣了，问逃不逃课的语气。

阭娇就说去不去吧。

三言两语扯出被埋藏在皮肉下的引线，什么煤矿厂、什么花天酒地，都拢聚成一团潦草的火，将回忆烧到眼前，在脑海炸开亢奋，烙出一个干瘪又笃定的字。

金泰亨去。

如果过浅的虹膜藏驻能窥透情绪的显微镜，应该感到他的愉悦，还有，零星的庆幸。

金泰亨当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