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讨厌鬼

胡杨是什么时候变成顾一野的跟屁虫的呢，大概就是“偷李子事件”的第二天吧。

小胡杨在家里保姆的陪伴下来到顾一野家里。当时是顾衡开的门，顾一野在自己的房间里端端正正地坐着写作业，回头就见一个穿花格子连衣裙的小女孩笑着跑向自己，正是昨日污蔑他们偷李子的小姑娘。

小胡杨手里捧着个竹筐，里面有几枚异常红润的苹果。

“顾一野！我来跟你道歉啦！”她把那几个形状和颜色都很不寻常的苹果放在顾一野面前。

顾一野没见过这样的苹果，拿起来仔细端详，胡杨大方地说：“这是我大哥出差从香港带回来的，叫蛇果，可好吃了，快尝尝吧，我亲自洗过才拿来给你的。”

后来胡杨经常不请自来，最开始是说有作业不会做来请教顾一野，或是家里果子熟了要拿来和顾一野分享，再后来就不找理由了，一有空就往顾一野家跑。顾一野也不见外，胡杨给东西就吃，来家里玩就任她玩，她玩累了也让她睡自己的床，只是不许她打扰自己看书。他和朋友们在外边玩的时候，也乐意带着小胡杨一起，这小女孩活泼热情还聪明，虽然“黏糊糊”的但并不令人讨厌。

顾一野孩童时期就是人见人夸的漂亮孩子，长到十四五岁时更是成了个高高瘦瘦的玉面公子，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随时都被无数爱慕或是妒忌的目光追逐着。

学校里的女生大都喜欢他，有时为了一睹“玉颜”，课间或者放学的时候经常成群结队从他们教室门前反复路过。

女生们很羡慕胡杨，因为只有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教室门口叫顾一野出来说话。

有人问过顾一野和胡杨是什么关系，顾一野说——那是我们一个院的小妹，我们一块长大的。回答得中规中矩，斩断了一些旖旎的想象。

有人问胡杨和顾一野是什么关系，胡杨说——那个讨厌鬼啊，我好久没见他人影了，都不记得他是谁了。

可明明前几日他们才在大礼堂一起看过彩色电影《海霞》，顾一野说他喜欢电影里的海岛风情，还说海洋沙滩、落日余晖都很美以后一定要去看看，胡杨却挖苦顾一野虚伪，说他只是喜欢里面的女主角而已。可顾一野不以为然地反驳：“乱讲什么，她们还没你漂亮呢！”

就为了这句话胡杨傻乐了好几天，天天一回家就抱着镜子躺床上臭美。

胡杨的哥哥在外贸部门工作，经常给她带回一些香港产的高档时装，但胡杨基本只在和顾一野见面时特意穿那些漂亮衣服，她有一种直觉，那就是顾一野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很喜欢看她穿得漂漂亮亮的样子。

那个时代大多数女性都是不敢打扮的，其中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街上大流氓小流氓太多，喜欢堵在路上骚扰女孩子。他们经常以自以为有趣地搭讪女孩，比如路上碰到目标就上去冒充对方的幼儿园同学或是老街坊，死缠烂打索要联系方式，要是女孩信以为真给了联系方式那就算他们“拍婆子”成功，在朋友面前倍有面子。如果被女孩骂臭流氓，他们就趁机动手推搡，骂几句脏话，恐吓那些不识趣的女孩。

即便胡杨是司令家的女儿也免不了这种骚扰，因为大院一条街，家家都是大院的，那些上窜下跳的流氓个个都是干部子弟，见着漂亮女孩就犯贱。顾一野为胡杨打过好几次架，基本都是因为这种事。

顾一野虽然不喜欢打架斗殴，但遇着事情也不逃避。他从小到大一直有强身健体的意识和习惯，大院里有个后勤扫地的老头是旧社会教“北平跤”的师父，顾一野从小就跟着他学跤，所以在茬架这种事情上很少吃亏。

一来二去，大院里很多人都把他和胡杨当成一对恋人。对此，顾一野从不辩解，因为这种误解对他没什么影响，甚至能当做借口帮他挡掉一些冒失女孩的告白。

胡杨家里人经常听胡杨各种夸奖顾一野，一直以来对顾一野的印象都不错，知道他是一个相貌出众、爱好学习、品行端正并且从不任性胡闹的好孩子，只是他们出于对女儿未来前途的考虑，并不赞成女儿和顾一野进一步发展。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当然希望女儿往权利中心高嫁，至少也要嫁军分区或者实权派领导的子弟才行。

顾一野何等玲珑心智，怎么会不知道胡杨家里人的想法，因为胡杨一腔热忱地对他好所以他才对胡杨好，这是一种礼尚往来的友谊。友谊之上，或许有那么一点难以言明的男女之间的吸引，但顾一野总感觉不对劲。

爱情应该是一种基于本能的原始冲动，应该会让人头昏脑涨、手脚发麻、丧失理智，如惠特曼所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情是无法隐藏和克制的，就像谁也无法阻止一头发情的公象踏着迷醉的步伐冲向森林。

可在顾一野汹涌澎湃的青春期，在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在他和大院里很多男孩子一样靠手抄本的《少女之心》了解那方面“知识”的时刻，他会刻意避免想起胡杨的脸。所以他很确定自己对胡杨只是纯洁的友谊。

还有些人在背后议论，说顾一野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因为小小年纪就傍上了胡司令的女儿，以后读大学和工作的问题就都不是什么难事了。

对此顾一野嗤之以鼻，他从小立志从军，打定了主意要在军队里做出一番事业，才不屑于走这种捷径。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顾一野有意疏远了胡杨，时常躲着不见她面，就算见面了态度也很冷淡。他可不想被人误解为那种心术不正想走捷径的窝囊废。

这对于胡杨来说是一种伤害，听许国志说，胡杨已经为此哭过好几回鼻子了。在家里提起顾一野时都不叫名字，专门叫他——冷漠的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