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第三日）

风雨交加的夜，海边小屋内，精疲力竭的两人赤裸着身体，相拥而眠。风雨伴着海浪唱了整晚，唐小虎醒来时以为已经过去很久，慌忙看了时间。还早，他揉揉发痛的脑袋，放空的看着怀里沉睡的人儿，直到眼睛模糊。

这三日，是他人生中最清醒的三天，他手动屏蔽了外面的世界，全心全意陪她做梦，对现在的他而言，这份奢侈待遇足够应付之后的风雨。如果真有神灵，他不在乎太阳和雨能不能同时出现，只会祈祷，她能快乐余生。

石小希再睁开眼，恍惚间，竟然不知现在何时，身在何地，有种切换了时空的惶恐。背后传来的温热让她踏实了一些，他在她身边。女孩满足的笑笑，努力向后贴了贴。

活动了酸痛的胳膊和腰腿，石小希翻了个身，正撞上男人的眼睛，那真是双很好看的眼睛，长而翘的睫毛，莹亮的眸子，温柔的把她看在眼里。两个人默契的对视，都没有说话。

连日少眠，男人没了平时的锐气，刘海松松的垂在额间，脸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少见的沧桑，只有唇上的疤不甘的诉说着主人的故事，这是个不好惹的男人。

女孩的手指从睫毛划过鼻尖，蹭完扎手的胡茬，又弹着唇上的疤，故意用娇滴滴的声音，“老板，我昨天的服务您还满意吗？”

男人的嘴角弧度弯了又弯，最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无奈的配合着，“满意，不过……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女孩撅起嘴，眨着眼帮男人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那老板给机会让我提升一下呗”，说完便伸胳膊伸腿儿的凑了过去，不经意间触碰到被单之下，女孩的脸瞬间染上绯红，定了神把手探进被单。

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没时间了”，石小希心想着，难掩失落，她后悔昨日就那样睡了过去。

男人起身按下手机，顿了一下，在女孩额头落下一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该回家了”。

“我没有衣服穿，回不去”，女孩说着往被单里缩了缩，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给”，男人从沙发上拿过一只袋子，丢给床上耍赖的人儿。

女孩打开袋子，里面躺着一条格子裙，“你什么时候搞的？”，恶灵果然有魔法，变出的都是小女孩的东西。

“你摸人家小兔子小乌龟小仓鼠的时候”，男人边穿衣服边说道。小镇的集市很热闹，品类五花八门，比旧厂街菜市场好玩多了。

“那……我去洗个澡”，女孩在想一切留下来的可能，心头堵得难受，她没等男人反应，抱着裙子冲进浴室。

站定后，石小希感觉到异样，低下头来，正看到白色浊液顺着大腿缓缓流下，滴落在地面。她呆愣了几秒，拿起花洒，把水流开到最大，冲走脸上的泪水。

格子裙其实是件大而长的衬衫，一根带子系在腰间，石小希穿戴整齐出现在房间时，唐小虎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屋内一片狼藉，“不收拾一下吗？”，女孩随手一指。

“留着吧”，说罢拿起行李往外走，这间小院本就是他的，因为中介随口说了句，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这种清新文艺风。

石小希极不情愿的被拉上车，男人坐定，熟练的挂了档，伸手去老位置寻那只小手，却没摸到。

女孩倔强的握着双手，扭头看着窗外，撒娇耍赖不管用，就生气，不是都说女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但她没有得到回应。

一路上，男人开得飞快，手机的催促说明一切。

“能不能不要走？”，她心里一万次的重复着这句话，却无法开口问出。

唐小虎毫不掩饰的对她表露全部的感情，却不曾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她在无意中探知的一切，他没解释过一个字，她不能确定与他的世界相比，她能有多少份量。

最初的债务连接关系本就脆弱不堪，想到这里，石小希眼圈又红了。除了无力的哀求，她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

女孩松开双手，覆在男人的手上，很凉，她慢慢摩挲着，把暖意渡给他。唐小虎感受到手上的温度差，看着女孩，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进入市里，车子越来越慢，唐小虎在路边停了车，“等我一下”，说着下车钻进路边一间药店，几分钟后又走进旁边的便利店。

“吃点东西，然后把这个吃了”，男人拿着面包、牛奶和一盒药。

石小希犹豫着接下，始终没敢抬头，她把药盒塞进口袋，机械的拆开面包的包装，咬了一口，是一样的味道，她惊诧的看着神色如常的男人，过往重现，当年如此美味的面包如今和着泪水，说不出的苦涩，“好难吃”，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

夕阳西沉，车子缓缓停在小公寓楼下，男人好像故意忽略女孩的情绪，“你自己上去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平静的语气没有波澜。

“送我上去，好不好？”，她再度拉上他的手，带着泣音，努力恢复了微笑。唐小虎另一只手紧握着手机，眼神依旧温柔坚定，“好”。

打开小公寓的门，那两颗鸡蛋花已经枯萎，秃秃的枝桠好像在控诉连日无人问津的委屈。男人脚步停在门口，低头松开女孩的手。

“陪我坐会儿吧，就一会儿”，软软的声音更似央求，她又一次拉住他。唐小虎嘴角下压，腮角鼓起，没有动。

石小希轻轻晃着他的手，努力平稳着呼吸，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和他每一次见到的无助的她一样，男人抿着嘴，走进屋门。

屋里没有开灯，两个人倚着床，坐在桌子和床之间的空地上，是她在旧家时的固定姿势。

男人的视线始终游离在桌角，女孩舒了口气，缓缓开口。

“我六岁那年，饿到要去捡别人丢掉的面包吃，有个人请我吃了一整个面包，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对他说他是个好人”，女孩边说，边看着男人，男人的嘴角微微颤动，别过头，并不看她。

“十二岁那年我被院里的小孩们欺负，他们用石头丢我，说我是没妈的孩子，爸爸还是瘸子，还是那个人，教训了那帮孩子，警告他们不要再欺负我，还帮我捡起书包”

“后来我经常在菜市场看到他，他总有两幅面孔，有时候凶巴巴，有时候傻乎乎。有一次他满脸是血的跟陈婶借电话，我跑回家拿了药膏让陈婶给他”，女孩不经意的微笑，身旁的男人努力垂下头，闭上眼。

“妈妈走以后，我的生活就没了什么期待，但是一想到他，我心里都很暖。十七岁，我又见到他，他成了我的债主”，女孩眼中涌动着泪水，“我努力的还债，等不再欠他的时候，我会告诉他”，她全身颤抖着，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哑，“我喜欢他，一直喜欢，从小就喜欢”，她看到男人咬着手指，“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女孩眼前一片模糊，却始终盯着男人，她在等。

唐小虎攥起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肉里，他的小丫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可是太晚了。

良久，他轻笑一声，猛的抬起头，直视满脸泪水的人儿，眼神没有任何温度，话语间牙齿几乎被咬碎，“什么是危险的事？你告诉我，是你在老街胡同听到的，还是你在中心医院看到的，那天是你动了我的手机吧，你还看到什么了？”男人边说着，边凑近女孩，用力扯过她的双腿，把她按在地上。

女孩感觉一阵阵凉意，从指尖到心口，再到脚底，她惊慌的看着他，他的声音芒刺般灌入耳中，“危险的事……石小希，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个，别忘了，如果不是我拉你出来，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男人身子下面，替你那个赌鬼爹还债呢！”男人跪在她身上，一把拽出裙带，拎起女孩双手，一圈一圈绑在木床腿上，咬着她颈间的嫩肉，残忍的撕开她的裙子……泣声响起，空中的手一顿，月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他想起那日用吻安慰着他的天使，恶灵终是不忍再继续。

男人抓起之前被甩在地上的手机，站起身，用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字，“石小希，你自由了”，大步走向门口。

唐小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小公寓，直到再也听不到石小希哭喊的声音，他颤抖着手，迅速启动了车子，学着小丫头的样子咬着嘴唇，却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

“别走！别走！别走……”，石小希喊到失声，用力扯着绑在床腿的两只手，她想起身再去拉住他，确是徒劳。他走了，他走了，纵使多努力，他还是走了……

第三日，风雨和海浪唱响最后的神曲，戏谑的言语掩盖不掉悲伤的事实。他收到此生最珍贵的表白，他的小丫头从一开始就记得他，本应欢欣雀跃，却酸涩苦痛。他第一次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他清清白白，此刻他还在美丽的小屋里紧拥着他的天使。她一直在等眼泪哭干，她明白，他说那些话只是想把她推得更远，这三日不是男人婚前的道别，更像一场永久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