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借地利唐军引山洪，应人和守将献关隘（壹）
·这段是铁环的高光时刻
却说程铁环一日从罗府回来，经过花大脚房间时，花大脚叫住了她：“欸，丫头，回来！别混跑混跳的，你姐姐前儿回长安啦，捎了封信回来，我懒得看字儿，你念给我听吧。”程铁环“噌”得跳过门槛，喜笑颜开：“姐姐回来啦！在哪儿呢，在哪儿呢！”花大脚笑着拿信笺点了一下她额头：“猴儿似的，一点儿也呆不住，她没回来，去京师仓领粮草去了，说给家里捎封信，报个平安。”程铁环有些失望，闷闷地念完了信，花大脚只当她乏了，便让她回屋了。是夜，程铁环辗转难眠，身子虽在锦绣堆，心儿却飘往了塞北营，去心已炽。四更将阑，程铁环换上了一件藕粉色箭袖圆领袍，将头发随便挽了个髻，从匣子里把攒的月例尽数倒进一个荷包中，拿上佩剑，从偏门悄悄出去了，她翻上罗府后院的矮墙，见罗仁正在练功。罗仁见了她，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环姐姐，天色尚早，你怎么来了？”程铁环手指抵在唇上，让他低声，又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道：
“我告诉你哇，我姐姐回来啦。我想去找她，一起去北漠，你去不去？”
“好哇！好哇！我可想上战场了。”
“好！那咱们一起去投军。”
“好，那我去跟我娘说一声。”
“不行，这事儿说了反而去不成了。”
“为何呀？”
“哎呀，你想去吗？想去就听我的吧。”
“那万一我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你还想见你哥哥吗？
“想啊，做梦都想。”
“既然你想见哥哥，我也想见姐姐，那咱们就必须冒着被打的险。”
罗仁被程铁环说服，两个人一道赶往京师仓，看管的仓正却说李婳已经走了，程铁环一门心思想去北漠，遂拉着罗仁奔去骡马市，买了两匹马，日夜趱行，北上追赶运粮的车队。
一日，他二人在一处茶馆歇脚，罗仁嚷嚷着要好茶好饭，掌柜见二人着装不俗，坐骑名贵，认定二人奇货可居，遂动了歪心思，拿迷药药倒了二人。劫了财物之后，便将他们二人关在大堂旁边的小房间内。程铁环因为吃得少，因而早早地便醒了，她踹醒了倒在一边的罗仁。罗仁头一回出远门，哪里见过这阵仗，慌得六神无主。倒是程铁环，出奇地冷静，她听见门外悉悉簌簌，似有走动之声，便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原来是掌柜与另一人在说话：
“我今儿可走了大运，宰了两只大肥羊。”
“听你这话，成色不错啊。”
“绝对的上等货，女的那叫一个水灵儿，你要不要。”
“我一个贩马的，贩其他牲口作甚？”
“嗐，反正你来回都是一大车，这俩人不拘塞哪，到了北边可就是十数倍的进账啊。”
“看看货吧。”
程铁环听得二人要进来，忙和罗仁装睡，那贩马的拿着烛台在二人的脸上照了照，点头道
“嗯，不错，是上等货。”
“怎么样？我不诓你吧。”
“你说个数儿，我听听。”
“女的您给一百，饶上那小的，算我亏本儿，一百八。”
“你又在这跟我打擂台，你做这个缺德生意，不知道摸了多少金的银的去，你还会亏本？”
“哟，你真抬举我了，我这也是靠天收，好不容易捞到个大的，就先紧着老主顾嘛。你看那女的，年纪不大，盘亮条顺，说不定还是个雏儿呢，你带到北边去，一晚上梳头钱都有四五百，那小的，块头大，卖给力巴也能卖回本儿来。”
“我再想想。”
“得，你也别想了，我也别一百八了，一百六吧，讨个口彩。”
“行，我明天早上来装车，丑话说前头，我要全的，你小子可别憋什么坏屁。”
“我哪有那胆儿啊。”
程铁环听着那二人在自己面前说着怎么卖自己，不禁胆寒，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呆呆地倚在墙边。罗仁挣巴了半天，奈何绳子浸了水，颇有韧性，根本挣不断，急得他开口道
“环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呀？环姐姐？你在听吗？”
“啊？我……我不知道。”
“我们明天就要被卖了，快想办法逃走吧。”
“不，那贩马的要把我们卖到北边去，姐姐他们也是北上，要不咱们就赌一把。”
“赌什么？”
“赌他们的马队会和姐姐的粮队碰上。”
程罗二人呆在屋子里等天亮，夜半时分，程铁环迷迷糊糊地又被脚步声惊醒，与方才的脚步声不同，这次还兼有甲胄的叮当声，随后又是熟悉的掌柜的谄媚声：
“哟，几位军爷大驾光临，用点什么啊？”
“来十斤酱牛肉，两大坛子好酒。”
“好嘞，您稍候。”
掌柜走后，那几个士兵便开始你有一言我一语地闲侃
“听说了没，银灵川遭水淹啦。”
“咋没听说啊，这事儿都传开啦！一关总兵都被淹死了。”
“对对对，我听逃出来的人说，淹死了好多人，那唐军里有神人，能引来天水呢。”
“是啊，平白无故从山上淌下来那么多的水，不是神仙召唤是什么？”
“就是！我听懂看相的说，那唐军的元帅宽大门庭，权腮直鼻，额间泛紫光，正是天上武魁星下凡呐！”
“怪不得，那咱们登云岭如何能守住？”
“总兵说了，直接献关。”
“啊？那不得被满门抄斩呐。”
“嗐，总兵哪有那么笨，我听上面的人说，总兵想要假意献关，等唐军一到，直接关门打狗，困死他们。”
“妙啊！”
程铁环知他们是北漠的狼军，想再探听探听罗通等人到了哪里，可是蒙药的药劲还未过，她朦朦胧胧地又昏睡过去。第二日清晨，程铁环和罗仁就被塞进草料车中带走了，行了一段路，程铁环瞥见地上有一串马蹄印，她细细端详了马蹄铁的形状，欣喜万分，但又不敢声张，她悄声叫醒了罗仁，在他耳边道
“罗仁，我找到姐姐了。”
“是吗？在哪儿！”
“别作声，你看地上的马蹄印。”
“马蹄印有啥好看的？
“这是唐军马蹄铁印，我认得。”
“你怎知就是唐军的？他们贩马的回回走这条路，不能是他们的吗？”
“不，爹爹教我认过，北漠的马生得高大，蹄子也大，踩下去的因子深而宽，而咱们的马相对矮小，印子就细窄些，况你看这些车辙印，缝儿里有稻粒，姐姐一定从这里走过。”
“好！那咱们就趁他们不注意，滚下去。”
少时，贩马队停下休息，不少人牵着马去河边饮水，程罗二人趁此空当从车中滚了下来。滚进芦苇荡深处，两人用石头尖磨破了绳子，只那些人走了才敢冒头。
且说李婳因前些日子接连阴雨，恐粮食生虫霉变，遂趁此晴天停下晒粮，有一小卒进来禀道：“禀监军，属下抓住两个细作，说是来找你的，已着人看管起来了。”李婳只当是北漠得到消息，赶来劫粮，拍案道：”还不快带上来！”眼见是程铁环和罗仁，她登时愣住了，他二人灰头土脸，，一时间又惊又气又觉好笑，让士兵退下后，板起脸来问道：“你们怎么来了？”程铁环转转眼珠子说：“娘看了你的信之后，很担心你，所以……所以让我来看看你。”李婳冷笑，蓦地拍了下桌子：“大胆细作！还不从实招来！”他二人被吓了一大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李婳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姐姐，我是你妹妹，程铁环呐。”
“胡说，我妹妹是最听爹娘话了，她之前答应过在家好好习武，那她就会好好呆在家里，绝不会乱跑。”
程铁环涨得脸通红，低着头绞手，罗仁接道
“婳姐姐，不怪环姐姐，是我听说你回长安了，想和你一起去北漠，环姐姐是被我骗出来的。”
李婳背过身子偷笑，顺手拿起案上的一根令签，作势要打罗仁，程铁环立马拦下：
“好啦，姐姐，我说实话，是我偷偷跑来的，罗仁也是我拐出来的。”
李婳在程铁环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促狭鬼干的，行了，天不早了，先吃饭吧，吃完饭你们自己选，是回家，当作事情没有发生呢？还是去后面背军规，挨手板呢？”
程铁环想也没想便答道：“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上战场的，绝不回去，挨板子就挨板子。”罗仁亦随声附和。李婳颔首，唤来一个士兵，掏出锭银子：“将程铁环和罗仁带下去，先吃点东西，换身干净衣裳，然后再让主簿看着他们背军规，背不出来就打手，不必看两位国公的面子。”那士兵接了银子便把他二人带了下去。李婳则写了两封家书，向花大脚和新月娥报平安，遣了个稳妥的人立刻送回长安。
半夜，程铁环歪歪倒倒地进了寝帐，见李婳背身坐在小杌子上摆弄竹篾子，程铁环小步小步挪到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李婳不去看她，只开口道：“手拿来。”程铁环苦着脸道：“啊？还要打呀。”她小心翼翼地递上手，李婳拿着竹篾子高高抬起，程铁环咧着嘴把脸别了过去，又感觉手心凉凉的，原来是在上药。程铁环开口道：“要不要给罗仁也送点药过去啊，他到现在还没回去，估计比我还严重。”李婳细细地吹着气：“我已经叫停了，吩咐军医给他上药。”程铁环觑着她，李婳瞥了她一眼：“看啥啊，我脸上有花儿啊，趁这当儿，跟我说说，你们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掉沟里了不成？”程铁环便把如何落入黑店，如何被贩马队绑着北上，如何看到唐军马蹄印逃脱，一口气全讲给了李婳听。李婳先是惊恐，而后生气，转又惊奇，最后则是欣慰，不禁听得呆了，程铁环摇摇她的手
“姐姐，你不生气了吧？”
“我先前生气是替你们悬心，万一有什么好歹，你让爹娘和月娥婶婶怎么活呀，不过后来我听了你们怎么逃出来的我是真心地高兴，我们环儿真的长大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只是日后在军中行事也要像今日一样，处变不惊，冷静谨慎才好。”
“这么说，姐姐你同意我从军啦！”
“其实慢慢想来，出来历练历练也无不可，与其在闺阁之中，望着一成不变、四方的天，做只傍檐而飞的燕子，倒不如走出来，做高飞九皋的鸿雁，将来青史留名，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啊。”
“就是，我才不要当天天绣花的闺阁小姐呢，我要用我的脚，走我自己的路，那才是我真真正正想要的呢。”
姐妹二人说笑了一会便就寝不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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