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勇少年夺帅显英豪，义烈女叩首谢养恩（伍）

程婳双手捧还帅印，跪在地上：“陛下请听臣女一言，私以为元帅乃三军之主帅，手握重权，不仅要武艺高强，更要人品贵重，使三军信服，必得德才兼备来任之，恕臣女直言，苏宝同实非元帅之最佳人选！”李世民听得此话便对眼前这女子生了好奇之心，问道：“你这话倒有些见地，你是谁家的？”程婳稽首，答道：“臣女鲁国公之女程婳，参见吾皇万岁。”李世民颔首笑道：“想不到散漫的程卿竟教出如此知礼的女儿，免礼平身吧。”程婳起身，李世民的视线乍落在程婳身上，便如中焦雷一般，怔住了，他透过程婳的面庞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与他从小相知相依，却在玄武门外被他亲手了结，程婳莞尔一笑，他又回到了那日拂晓，一支雕翎箭葬送了帝王家最后的亲情，往日伤疤再度揭开，李世民有些站不住了，好在苏宝同开口：“程婳！”又将他带回了演武场，“陛下面前你竟敢大放厥词！你倒是说说我如何难堪帅任？”程婳眉心一抖，冷笑道：“你纵容胞兄强抢民女，我等去救，你还妄图陷我等于死地，此为不仁，怀玉哥哥与你同为国公之子，你却不顾同侪之谊，重伤于他，此为不义，且你重伤的可是大唐来日之良将，与陛下设比武夺帅广纳人才的初衷相悖，此为不忠，试问这不仁不义不忠之人，如何可做三军主帅？”程婳步步诘问，敲打着苏宝同，他恼羞成怒，回道：“陛下有言在先，比武得胜者为三军主帅，你若敢跟我比一场，那我们就打一场，要是不敢就滚下去，哪那么多废话！”程婳一手背过，一手转着芙蓉枪，柳眉微蹙：“苏宝同，我不仅要跟你打，还要替你爹治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

李世民又回到席上，只是他无心观战，双眼只跟着程婳与苏宝同过招上下翻飞的身影，心里道：两人如此相像，世上绝无这样的巧合。程咬金偷眼瞟向李世民，见他神色凝重，便知他对程婳的身世起了疑心，多年瞒得密不透风，未曾想一场比武却将程婳身世暴露。半晌，李世民开口道：“程卿，”程咬金唬了一跳：“朕只听说你有铁环侄女一个女儿，为何又多了一个女儿？”程咬金含混其词：“啊……嗯……我家大丫头她……她从小跟随龙泉道人学武，住在山上，逢年过节才回来，陛下肯定不知道。”李世民又问道：“程婳既是长女，程卿为何不将家传斧法传授与她？而要传给幼女？”程咬金眼珠子慌乱地转着，搜肠刮肚了好一会，才答道：“哦……龙泉道人在婳儿小的时候说她命硬克人，非要带她去龙泉山，说是过了及笄之年才行。”程咬金说完，斜眼望向李世民，见他不置可否，悠悠颔首：“不知程婳侄女的婳是哪个婳字？”程咬金翻眼想了想：“哦……是女字旁加一个画字。”李世民轻笑一声：“程卿在诗书上不甚用心，却也知姽婳。”程咬金摆摆手，笑道：“我老程只会说疯话傻话胡话，可从来没说过鬼话。”魏征无奈地摇摇头，笑着点点他：“女子娴静，便称姽婳。”李世民也笑了，程咬金跟着笑，殊不知李世民又变了脸色，眼神一凛，语气却是平静：“程卿，子嗣取名乃是大事，怎可随意捡了个不知意思的字？况程婳之名并未遵循你族谱‘铁’字的排名，说！程婳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平地起惊雷，程咬金身躯一震，平日里一副巧辩之舌似被拔了去，嗫喏了半日：“程……程婳，的确不是臣亲生的，是……是捡来的。”李世民将身子探向程咬金：“此话当真？程婳当真不是你亲生的！”他语气急切，全然忘了程咬金适才的欺君之嫌：“在哪捡的？何时捡的？”却被演武台上的动静打断，二人齐齐望向演武台。程婳旧伤隐隐作痛，被苏宝同抓住了时机，瑬银刀直刺过来，程婳横枪一挡，未完全挡住，跌在地上。好在程婳自小习双枪，右手不能使便换左手，她佯装倒地不动，待听得苏宝同接近，甫一滚过身，举枪便刺，而后往上一挑，苏宝同的赤金革腰带“当啷”落地，险些伤及要害，苏宝同受了极大的羞辱，火气直往上窜，瑬银刀“呼呼”使劲挥着，招招下死手，枪刀相抵，火花四溅，奈何苏宝同膂力过人，将枪死死压在地上，程婳轻拨鸳鸯枪的旋钮,鸳鸯枪分离，她将其中一支反手抛去，正中苏宝同左眼，砸的他眼冒金星，登时乌青了一大片，苏宝同捂着眼趔趄，两枪由两条细铜索相连，程婳一抖，另一节鸳鸯枪重重砸向苏宝同胸口，他扶住石柱，叫苦不迭，鸳鸯枪合为一体，直抵苏宝同胸口，逼得苏宝同半寸也进不得。程婳冷冷地道：“你是自己滚下去？还是让我给你挑下去啊？”苏宝同硬撑着不动。程铁环在下面，挥动着手臂，喊道：“滚下去！滚下去！滚下去！”苏家本就因私德有亏而处处招人怨恨，如今苏宝同当众落败，自然人人称快，喝倒彩之声渐渐响成一片，苏宝同面上挂不住，黯然拄着刀，一瘸一拐地走下去。李世民不由得起身叫好，程婳暗暗舒了口气，扶肩倚在石柱上。不多时，只听阵阵骏马嘶鸣，少年一袭白衣，一把银枪粼光闪闪，他蓦地勒住缰绳，抬腿跃下马，大步流星登上台，先是向李世民行了跪拜大礼：“越国公罗成之子罗通，参见陛下。”李世民望了他好一会，像是在找故人的影子，他虚扶了一把：“好，好，好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只是为何姗姗来迟呀？”罗通道：“陛下特设比武选帅，罗通不敢轻慢，一早便去东边的骡马市选了一匹好马，去南边的街市买了一副好鞍辔，去边的裁缝铺裁了一身鲜亮的战袍，又去西边的铁匠铺打了一杆上好的银枪，这才姗姗来迟，还请陛下见谅。”程婳清了清嗓子，拐了他一下：“说实话。”罗通歪着头，悄声回道：“睡过头了。”程婳“噗嗤”笑出声，又赶忙捂住嘴。罗通想起此行来的目的，退了几步，与程婳相对而立：“程婳，你我算是总角之交，各自习武多年，却从未比试过，若是把你伤了，你可千万别哭啊。”程婳把眉一挑，白了他一眼：“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说罢遂将鸳鸯抢“咔哒”一合，指向罗通。罗通银枪一挺，如银蛟出水，直冲程婳而来，程婳紧蹙双眉，待枪尖迎上面颊之际，她只把身子一斜，突突地把枪朝罗通刺去，罗通把枪往身前一横，格挡开来，罗通挺枪便刺，程婳弯腰躲过，罗通把枪往回一缩，抢上红缨掠程婳鼻尖而过，程婳把枪头一挑，罗通拨过枪头，压倒程婳的枪头，而程婳手腕一转，绞住罗通的枪头，罗通却往后撤去，程婳不停转动枪头，步步逼近，罗通退到死角，嘴角蓦然多了一抹笑，“噌”地跃起，蹬着石柱，银枪忽然朝程婳刺来，程婳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佯败好使出回马枪，只是为时已晚，枪尖逼近，她不得不后退，突然脚下一滑，差点要坠下演武台，罗通也吓了一跳，将银枪一挑，勾住鸳鸯抢上的铜索，使劲一拽，程婳站稳，嫣然一笑，抱拳道：“我输了，罗通，这次你赢了。”罗通淡淡一笑，拱手道：“是，这次是你承让了。”李世民拍案叫绝：“好好好！罗通贤侄果然不让乃父，堪称是少年英雄。”他转向程咬金：“程卿，赐二路扫北大元帅帅印。”罗通却“扑通”一跪：“陛下比武选帅，广纳天下人才，可见陛下从善如流之心，若陛下可亲赐帅印，便更可让天下人看到陛下礼贤下士之圣明，四海必会臣服，我大唐定会国祚永固。”程婳扯了扯罗通的衣袖：“罗通，你这是作甚，我爹赐你帅印不是一样的吗？快起来。”李世民没想到罗通会提出此要求，他愣了一下：“罗通贤侄，程卿乃是真的肱股之臣，有他为你颁帅印是一样的，你先起来吧。”倔强的劲头上来，谁也拉不住，罗通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校场一片寂静，李世民站起了身，走下高台，端过程咬金手里的帅印，交给了罗通，罗通满眼星子，端详着阳光下金灿灿的帅印，稽首道：“陛下，我罗家满门忠烈，罗通定会不负祖望，不负陛下重托，扫平北漠叛乱。”李世民热泪盈眶，重重握着他的肩：“罗通贤侄，大唐就拜托你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