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好像看到了当年，那年轻男人在台上唱的那戏，台下的疯子眉眼温和，隐于人群中看着台上人，时不时发出那声喝彩”
“我随着拥挤的人群被送了出去。那若有似无的戏声，也淹没在喧闹之间，再寻不见。”
-------------------------------------
地铁上人很多 ，人声嘈杂 ，乱哄哄的环境让我有些烦躁。
劳累了一天的身体昏昏欲睡 ，却因着四周吵闹 ，无法安宁。
“你若不来失了信 ，休做忘恩负义人。”
“小姐不必细叮咛 ，平贵岂是无义人……”
不知何处传来若有似无的京剧声 ，听不太真切 ，这戏的唱词倒是让我颇为熟悉 ，我凝神细细听了半晌。
这戏唱的原是红鬃烈马。
我怔了怔 ，脑海里不免想起某张面孔。
年幼时放学回家路上总是能遇到一个疯子。
那疯子总是坐在一个早就破败的戏台子前的空地上，絮絮叨叨的不知在念些什么。
大人接我时 ，就会同我说离他远些。
我其实不大明白大人的意思 ，不过看大家的反应 ，应当是挺讨厌这个疯子的。
我有些害怕 ，但更多的 ，是好奇。
那天大人有事 ，没有接我。
我便独自一人回家 ，又路过了那个破败的戏台 ，不过这一次 ，那个疯子站在戏台上 ，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在唱些什么 ，我走近了些 ，才听了清楚。
“爹爹不必把儿为 ，孩儿不做那无义人。三从四德是本分 ，怎敢爱富来嫌贫。要与爹爹三击掌 , 从今后……”
我不知道他在唱什么 ，可是他唱的很专注 ，很认真 ，声音铿锵有力 ，我就这般看着 ，他唱过了这段 ，又跳到另一边 ，接着道。
“宝钏说话太无情 ，到叫老夫怒生嗔。今日与吾三击掌 ，从今后就断了父女情……”
我虽不懂他唱的是什么 ，却看得出来他不停的变化人物 ，唱腔 ，表情 ，跳来跳去 ，我看着都觉得很是辛苦，可那疯子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一个人唱着一整台戏。
他唱了好久 ，我也这样看了很久 ，直到天快要黑了 ，他才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我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头发很长 ，应该很久没洗了 ，看起来很脏 ，打了很多结 ，看起来骨瘦嶙峋的 ，乱成鸡窝一样的头发下露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正死死盯着我 ，我这时好像才反应过来知道害怕。
他动作迟缓的下了破戏台 ，缓步朝我走过来 ，我有点被吓到了 ，转头就想跑。
“等……等等 ! ”
我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转头有些防备的看着他。疯子似乎有些口吃 ，说话有点不大清楚 ，好在他说的慢，我勉强能听懂。
“你……你喜欢……欢唱戏……我 , 我也……喜欢……”
我看着他 ，他神情痴傻的冲我笑 ，我摇摇头 ，道。
“我不会唱戏 ，也不知道你在唱什么。”
我说的比较慢，又刻意提高了音量 ，他应当是听懂了 ，一把抓住我。
“来……来……我 , 我……教你唱……唱红鬃烈马……”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我一跳 ，脏兮兮的手瞬间在我雪白的校服上留下痕迹 ，我吓的一把甩开他的手。
头也不回的跑了。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倒是后来 ，每次放学我回家路过那个戏台 ，都能看见他在台子上跳来跳去一个人唱那部戏。
我后来其实有观察过这个疯子。
他同人说话的时候神情痴傻疯癫，时不时就冲别人傻笑，口吃还话说不清楚。
但是我却不明白 ，为什么他能把这部戏 ，唱的这么认真 ，完整。
明明是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
上了戏台 ，却变得吐字清晰，铿锵有力。
偷偷看的久了 ，我发现他每天唱的都是同一部戏。
唱到后来 ，连我都能说上两句了。
我始终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喂 ！你为什么老是只唱这一部戏啊?你不烦吗?”
疯子看到了我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 ，我发现他并不会伤害别人，反而向别人散发着一种友好的气息。
疯子没告诉他为什么只唱那一部《红鬃烈马》 ，倒是我跟着他学了几句。
他一唱京剧眼神就会变的清明，好像不是一个痴傻的人。
我跟着他学了挺久的《红鬃烈马》 ，我发现他这人其实挺好的。
只是某一天临走前 ，他突然塞给我一个发饰。
款式像是唱戏的头上都会带的玩意。
那一天我就攥着那个发饰 ，在疯子的注视里 ，回了家。
后来突然有天 ，那个疯子不见了。
一开始 ，我没有多想 ，可是后来一连三天 ，我都没能在那个破戏台上看见疯子的身影。
我总是会在破戏台子前的空地上等很久 ，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 ，或许那个疯子跑去别处了吧。
我回了家 ，吃过饭看着哥哥洗碗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哥 ，你知不知道那个破戏台子上每天唱戏的那个疯子去哪了啊?”
我哥洗碗的手一顿 ，随后淡声回道
“昨天掉河里 ，这大冷天的 ，冻死了。”
我一愣。
后来听我哥说。
那疯子没疯的时候 ，是个同性恋。
还喜欢上一个唱戏的。
当年那个戏班子在这方圆百十里都是特别出名的 ，尤其是那《红鬃烈马》 ，更是每次戏班子出戏必唱的戏目。
我家必经路上那个破旧的戏台 ，就是当年那个戏班子搭的。
当年那个时候 ，两个男的在一起 ，人们一口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后来疯子的父母把疯子赶出了家门，那个唱戏的自杀了。
他就疯了。
后来我再次路过那个破旧戏台的时候 ，找了个木桩坐了下来。
风撩起戏台上那挂着的破旧红布 ，我却好像看到了当年 ，那年轻男人在台上唱的那戏 ，台下的疯子眉眼温和 ，隐于人群中看着台上人 ，时不时发出那声喝彩。
“昨夜晚一梦甚跷奇 ，斗大红星坠落在房里……”风拂过 ，好似我的耳畔又响起那唱戏声。
怔愣着回过神来 ，却听到我到站的地铁提示音 ，人群一整躁动 ，我随着拥挤的人群被送了出去。
那若有似无的戏声 ，也淹没在喧闹之间 ，再寻不见。
我回过头 ，可地铁早已经启动了。
我摇了摇头 ，提步离去。
许是那疯子 ，去寻他爱人了罢。
(本故事由真实事件改编)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