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传来狗蛋的声音,“夫人,清水湾到了。”
苏媚娘撩起马车旁边的窗帘,自己当初离开的时候,正值盛夏,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如今再回来,已是深秋,路两边的草尖已经变得微微枯黄。
“狗蛋,知道去斗地主家的路怎么走吧?”
苏媚娘开口问到。
“知道的,夫人,顺着这条大路,第三个路口右拐第一家就是。”
昨天晚上,苏圣和他交代了前往清河湾的路线,也说了斗地主家,在清河湾的住址。
“知道就好,那就走吧。”
苏媚娘放下窗帘,手指轻轻的敲动着凳子的边沿。
马飞燕看了眼苏媚娘。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尽管夫人从来没有把这里当作“家”,但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一十七年。
“得,得,驾。”
狗蛋,大壮驾着马车,沿着村里的道路慢慢前行。
昨天下了一夜大雨,路上变得泥泞不堪,马车跑动间,带起的泥浆,甩的路两边都是。
路上的行人,时不时会被溅起的泥水,碰溅到身上。
本想骂一声,看到两辆如此豪华的马车,只得悻悻的闭上嘴,在心里暗暗骂几声。
“狗子哥,不好意思啦。”
苏圣为了欣赏一路的风景,就没把车帘子放下来。
刚才看到狗蛋被溅了一身泥浆,就隔着窗户喊了一声。
“大壮,再慢点。”
“好的,公子!”
大壮勒住马缰绳,马车缓慢而行。
“咦,这不是圣哥儿吗?”
狗子肩上扛着锄头,应该是刚从地里回来。
扭头看到马车里端坐的苏圣。
“圣哥儿,你准备去哪儿?”
狗子跑到苏圣的马车旁边,隔着车窗看向苏圣。
本以为大马车上拉着哪家的公子哥,没想到是苏圣。
“狗子哥,我要去斗地主家,咱们一路,你快上来。”
苏圣喊狗子上马车来坐。
“算了吧,你看看我,身上脚上都是泥,给你东家的马车弄脏了,到时候你少不了挨骂。”
狗子以为前面的马车上就是苏圣东家,是前段时间给苏圣和苏媚娘赎身的人。
后来他还和狗蛋,狗剩他们议论过,说苏媚娘她娘两个命好,遇到了好心的东家。
“我们公子就是东家,谁敢骂?”
赶车的大壮侧过身看了看狗子。
“圣哥儿就是东家。”
狗子实在想不通,和自己相处了十六年的少年,怎么突然就成了东家。
“狗子哥,快上来吧。”
苏圣让大壮停下马车。
“这不好吧。”
狗子刚从地里回来,两腿都是泥巴,身上也是刚被溅到的泥水。
“上来吧,我都不说啥,你怕啥?”
以前在斗府里,狗子,狗蛋,就没少帮他们母子俩,所以这些年苏圣心存感激。
“那我上来了。”
说着话,绕到大壮的另外一边,从车辕上爬了进来。
看着车子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洁白如雪,狗子害怕身上的泥水把它弄脏了,进来就蹲在了门口。
狗子看着绒毯上自己踩出的黑色泥脚印,内心局促不安。
“圣哥儿,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话,身体又往马车门口挪了挪。
“狗子哥,坐在凳子上。”
苏圣一把把狗子拉起来,按着他坐在马车的凳子上。
“这,你看看都弄脏了。”
狗子欠起身子,只留半个屁股坐在凳子边沿上。
狗子指了指自己屁股下,干净的绒毯上留下的半个屁股印子。
“脏了,到时候洗洗就好了。”
苏圣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圣哥儿,这是你的马车?听赶马车的小哥说,你都当东家啦?”
狗子局促的坐在马车凳子边沿上。
“啥东家不东家啊,就是开了个火锅店。”
苏圣也不想在狗子面前显摆。
“额,火锅店好呀。”
狗子也不知道啥是火锅店,也不好问苏圣,就重复了一句。
两人说着话,马车慢慢来到了斗地主门前。
早就在马车上憋屈了半天的狗子,急忙跳下车去。
跑到大门口,扯开嗓子喊到,“圣哥儿回来了。”
“大呼小叫个啥?”
周扒皮正在院子里呵斥奴才,听到狗子的声音,气不打一出来。
“回大管家的话,是圣哥儿回来了。”
狗子回答。
“圣哥儿?哪个圣哥?”
周扒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苏圣小哥啊。”
“苏圣?”
他回来值得你大呼小叫吗。
“听赶马车的大哥说圣哥儿,现在是东家了,还是什么火锅店的老板。”
“那马车啊,大的不得了,里面还铺了一层绒,软软的,就像铺了一层棉花。”
狗子用手比划着,听的周扒皮还有旁边的下人一愣一愣的。
正说着话,苏圣陪着苏媚娘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丫鬟仆人。
周扒皮看到苏圣还有苏媚娘的打扮,刚才还在怀疑狗子的话,是不是乱说的,现在看来根本不用怀疑了。
“苏小哥,您这是?”
周扒皮能给斗来钱当管家,眼力劲还是有的。
“哟,这不是周大管家吗?”
苏圣看着几个下人低着脑袋,一副挨训的样子。
“这是谁又惹你生气啦?”
“还不是几个小兔崽子,偷懒耍滑,不好好干活。”
周扒皮踢了旁边的狗蛋一脚。
“让你们不好好干,你看圣哥儿当时都不偷奸耍滑,现在都当东家了。”
苏圣心里说,你这打奴才,拿我说啥事。
“周管家,斗来钱在吗?”
苏圣看不得周扒皮当着他的面,教训下人。
周扒皮扬起的手,明显的顿了一顿。
心想,你都敢喊“斗来钱”了,怎么说他也是你爹吧。
“东家在后院休息呢。”
“周大管家,你先忙,我和娘去后院了。对了,还请你派人去通报一声。”
“那我说苏掌柜呢,还是苏老板呢?”
周扒皮也拿不清楚,苏圣的火锅店是啥生意。
“就说苏圣就好了。”
苏圣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到底是老板,还是掌柜。
“这,好吧。”
说着话,亲自跑向后院,去向斗地主通报去了。
苏圣陪着苏媚娘来到以前的小屋,推门进去,看到秀姨正在纺纱。
听到声响,秀姨抬头看去,由于房间昏暗,再加上苏媚娘这几个月变化很大,竟然半天没有认出来苏媚娘来。
“他秀姨,是我啊,媚娘。”
秀姨惊的纺线都扯断了好几根,“我当时还担心你们被拐骗走了,现在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他秀姨,我这次来,就是帮你赎身的。”
苏媚娘走到纺车边坐下来,拉着秀娘的手。
“媚娘,你是不是发烧了?”
秀娘把手放在媚娘额头摸了摸,额头冰凉,没有发烧呀。
后来她听府里的下人说,媚娘和苏圣的赎身费,要了几十两呢,差不多够自己花大半辈子了。
虽然自己和媚娘情同姐妹,但是陡然听说苏媚娘要为自己赎身,秀娘还是不敢相信。
“秀姨,我娘说的是真的。走吧,咱们去后院,去找斗来钱。”
苏圣上前搀起秀娘。
走到门口,苏圣便看到狗蛋,狗子,猴子,狗剩几个人一哄而散。
想必刚才几个人,看到苏圣他们来到秀娘这里,就偷偷的跟过来听墙根了。
苏媚娘拉着秀姨走在前面。
出了屋子,秀娘才看清楚,苏媚娘不但穿着绸缎长裙,还带着金耳环,金戒指,脸色红润,上面的皱纹变得浅不可见,手上也比以细腻了许多,就连鬓角灰白头发,也在慢慢变黑。
马飞燕跟在苏媚娘身后。
苏圣带着马飞云,大壮,狗蛋走在最后。
远远的就看见斗来钱趟在屋檐下的摇椅上,周扒皮站立在一边。
“斗来钱。”
离着斗地主还有两三步远,苏媚娘喊了一声。
斗来钱装着刚睡醒的样子,“是谁啊,乱喊乱叫的,大早上的不让人好好睡觉。”
睁开眼便看到身穿翠绿长裙的苏媚娘,光彩照人,如同成熟的水蜜桃一样,顿时一双眼睛便移不开了。
“你是媚娘?”
斗来钱从躺椅上弹了起来,晃动着一身肥肉,来到苏媚娘跟前,上下打量。
“斗来钱,还请你自重。”
苏圣走到苏媚娘身前,把两人隔开。
“哟,这不是放牛的苏圣吗?怎么你娘我还看不得了吗?”
说着就要把苏圣推了开来。
狗蛋,大壮,马飞云上前去保护苏圣。
“哟,怎么,这是要比人多吗?周顺,你去喊人,就说有人要打老爷我。”
斗来钱吩咐周扒皮去前院喊人。
“斗来钱,你要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海中捞’火锅店的苏老板,你应该知道咱们县里的张监市,董石章,宗景里,还有南街的文秀才,都是苏老板的朋友。”
“若是苏老板在你这里出了问题,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马飞云毕竟是大秦帝国经过科举层层选拔出来的举人,还是户部仓部司马达主事的二公子,两人见识天差地别。
斗地主被马飞云的几句话,吓得不敢吱声。
周扒皮也像被定住了身法,迈出的的步子导致上半身都向前倾斜着。
这张监市,是管理整个清水县的所有市场,董石章,宗景里是县府里的衙役,斗地主虽说没有见过,也听说三人的名号。
还有那个什么文秀才,虽说没有官职,但是在文人圈里名气却不小,也没有必要得罪。
苏圣意外的看了一眼马飞云。
刚才狗蛋,和大壮吓得腿都抖了。
可是马飞云,一个书生,竟然敢大声呵斥斗来钱。
这是个人才啊,本来苏圣只想把马飞云当做写手来培养,现在看来马飞云堪当大任,只是当做写手培养,有点大才小用了。
“斗来钱,我今天明人就不说暗话了,我就是来帮秀姨赎身的,你说个价?”
苏圣不想和斗来钱闲扯淡,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你想赎身就赎身吗?”
斗来钱觉得在自己家里,刚才竟然被苏圣的一个下人吓住了,说出去有点丢人。
“行,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走,我们回去,明天请张监市,文秀才,还有董哥,宗哥他们一起过来。”
既然刚才马飞云已经给自己造了势,如果自己不好好利用,就说不过去了。
苏圣说完转身就走。
马飞云,马飞燕急忙跟上去。
苏媚娘也是官宦之女,懂得这是苏圣欲擒故纵,配合地拉上秀娘,转过身去。
只剩下狗蛋,大壮愣在原地,不是说好的来赎身吗?
这怎么说走就走呢?
斗地主一听苏圣明天要带着张监市,文秀才,特别是董石章,宗景里两个县府衙役一起来,差点吓尿。
民不与官斗。
斗地主手里有点钱不假,但也不敢和县里的衙役硬碰硬啊。
“苏老板,有话好好说。”
斗地主晃动着一身肥肉,跑到苏圣面前。
“额,你要说什么?不是不同意吗?”
苏圣斜了一眼斗来钱。
“生意都是谈出来的吗,对不对?有啥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惊动县府里的大爷吗。”
斗来钱刚才跑的有点急,说话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好,那你说要多少钱?”
苏圣直接说到。
“看在县里张监市他们的面子上呢,本来一分钱都不应该要。但是你也知道秀娘身份特殊,是土匪转手过来的,你要实在想帮她赎身,就拿一百两银子好了。”
斗来钱本来想让苏圣知难而退。
这苏圣才离开斗家几个月的时间,就是赚钱也应该赚不了多少,让他一下子拿出来一百两银子,去赎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应该舍不得。
等苏圣几人走了之后,一定要让秀娘好看,这个贱人,害得自己在外人面前丢脸。
斗地主牙齿暗咬。
秀娘听说斗地主竟然要一百两,刚刚冒出的美好念头一下子被浇灭了。
本来想着如果要十几二十几两银子,苏媚娘可能看在好姐妹的面子上,帮自己付了,现在斗地主竟然要一百两赎身费。
看来这辈子是赎身无望了。
秀娘正准备和苏媚娘说些感谢话,却见到苏圣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斗来钱。
“喏,这是一百两银票,你去把秀姨的卖身契拿过来吧。”
斗来钱接过银票,看到上面苏记钱庄的印章,便知道这张银票假不了。
“斗鸡眼,去把秀娘的卖身契拿过来。”
刚才,斗来钱的几个儿子,因为听到院子里的争吵,都从房间里出来,来到了院子里。
没过几分钟,便看到斗鸡眼拿了一张纸,递给斗来钱。
“给,秀娘的卖身契。”
苏圣接过来,打开一看,差点气个半死。
斗地主当时买的时候,只花了三百文,现在苏圣赎身,竟然花了一百两银子。
显然,苏圣被坑的不轻。
苏圣和斗地主的仇怨,结的越来越深了。
“走,回家。”
苏圣领着人,绕过斗地主,向前院走去。
马飞云急忙跟了上去。
苏媚娘紧紧的拉着秀娘的手,秀娘几次想跪下,都被苏媚娘硬拉着走回了前院。
“秀姨,你看看有啥需要带上的,收拾收拾咱们就回去吧。”
秀娘一进房间,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苏媚娘面前。
“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苏媚娘去拉秀娘,拉了半天没拉起来。
苏圣也是急忙上前去拉秀娘。
“快起来,秀姨,你这不是折煞我们吗?”
秀娘在拉扯中,硬是趴在地上给苏媚娘磕了三个响头。
“媚娘,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感激不尽,来世就是给你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说啥呢?快起来。”
苏媚娘将秀娘拉起来。
“你快去收拾吧,说不定咱中午之前,还能赶回去吃火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