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从溪边离开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尾金鱼的影子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
“这鱼儿…真是好生漂亮,明日带些吃食再去溪边看看,没准还能碰见。”
……
林父睡梦中只觉口干舌燥,吧唧了几下干涩的嘴,算是睡醒了,“渴死嘞,孩他娘,舀些水过来给我!”
他的呼喊没有得到回应,起身趿拉起地上的鞋,刚迈出屋门,往木篱笆扎成的院墙外一看,目光正好和林羡正鬼鬼祟祟往屋内瞧的小眼睛对了个正着。
“真是造孽嘞,你这熊娃做啥去了?!”
看见林羡这幅样子,林父就已经知道他趁着自己午睡的时候去江边疯玩了。
林羡唯唯诺诺的走进院子里,本来正想着借口的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忘了你太祖的事儿了是不?!老子天天没跟你少讲,还是不长记性!你看我今天揍不揍你这个奶熊的!”
说完脱下鞋子就伸手想把林羡抓过来,作势欲打。
林羡哪会乖乖等着挨揍,抬腿就向正屋一旁正冒着烟的灶房里跑过去,“娘!爹又要打人哩!”
“林老汉!有劲你使在地里,别在我儿子身上乱使劲!”
林羡进了灶房门,里面有一看上去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正弯着腰,拿着木锅铲,顶着油烟和灼热的灶坑在炒菜。
“娘,这是我给你和父亲带回来的饴糖,你和父亲一会尝尝,可好吃哩。”
林母撇过头看见就几块饴糖,颜色米白,看着就喜人,顿时眉开眼笑:“我儿孝顺着嘞,知道念着爹娘。”
再向灶房外的林父看去,面上顿时没了好脸色:“行了行了!成天三句话离不开你家祖上那点破事,真不真还不一定呢!你要是真有能耐,就多给孩子买点吃食回来,别让我娃为了几块糖就跑那么远的路!”
林父有些不服气,他自己就是听这故事长大的,怎会是假的?何况自己的父亲当年活着的时候还是林家村少数几个识字的学问人。
再者说,家里一共就那么点地,就算垄沟垄台上都种上粮食都不够家里这三口人吃嚼的。但想法到了嘴边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怎的就不是真的,怎的就不是真的……”
嘟囔了几句再也没别的话了,只能讪讪的看了一林母,转过头对林羡道:“再不准往这些事儿上贴,听到没?!”
林羡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应了后去拿一家人的碗筷。
菜是炒白菜,只撒了一点盐,几乎不见油腥,主食是一种糊糊,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顶饿。
餐罢,一家人把饴糖分了,林父林母各吃了一块,剩下的几块便以牙疼为借口都留下给林羡吃了。林母把饴糖含在嘴里,品尝这平淡日子里难得的一丝甜,脸上满是笑意,对林羡不住的夸奖。
林父似有不满把饴糖放在嘴里,慢慢的,嘎嘣嘎嘣的大口嚼着,没说话,但看向林羡的目光里也满是欣慰。
吃过了饭,林父带着林羡去地头看看麦苗,顺便去看看林家村的两个小地主家有没有什么闲活可干,以补贴家用。
林家村里算得上地主的林勃家算一个,另一家是吴家,两家都有着二十几亩地,平日里养活了不少佃户。
一对父子在太阳落山之后才回到家中,由于家中拮据,一日只吃两餐,所以是没有晚饭的,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天黑便上床睡觉。
当晚,林羡在床上迷迷糊糊间仿佛梦到了白天见到过的那尾金鱼。漆黑的夜色中,金鱼拖曳着瑰丽的霞光,凭空在他的身边游来游去…
次日一醒吃过早饭,林羡手里捏了点灶房里的剩菜便有些急不可待的向昨日的那处芦苇荡跑过去。
到了溪边,林羡先把昨日压倒的芦苇扶正了,以免路人注意到这里。随后蹲下望向昨天金鱼消失的方向,轻声喊到:“鱼儿,鱼儿!我给你带吃食过来了!”
喊了几声,林羡并没有看见金鱼的影子。
林羡有些失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几片剩菜叶,当然是不能和米白饴糖的滋味相比的。
“鱼儿看来是不会再来了…”林羡这样想着时,溪水深处微微漾动,一抹光亮已然从溪水深处显现出来。
林羡眼镜明亮起来,“鱼儿!我给你带吃食来了!快些过来!”
随着那尾金鱼的靠近,林羡惊异的发现,这尾金鱼昨日还只有他的食指大小,今日再一看,好像体长已经是昨日的两倍了。
然不变的是瑰丽的尾鳍和背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金鱼在林羡跟前游来游去,仿佛真的是再等他的投喂一样。
“鱼儿,今日没有饴糖可以吃了,且尝尝我娘炒的菜吧。”
菜叶一片片的被投入水中,金鱼几个翕动间就把菜叶都吞进肚里了。
林羡对于自己家平日里的吃食的味道好坏并没有什么概念,但看金鱼吃的欢快,喜道:“看来我娘炒的菜味道也不差么…”
林羡撅着屁股趴下,伸出手来抚摸鱼儿的脑袋。
金鱼不躲不避,任他抚摸,还拖着长长的尾鳍在林羡手上来回盘旋,弄的林羡手痒痒的。
“咯咯咯…好鱼儿,明天我还来看你…”
……
此后,林羡每日来一次,这金鱼也日长一指。
只是十几天,这金鱼便长到有林羡的半个手臂大小了。
金鱼的事林羡压抑着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种守护秘密一般的刺激和意趣林羡从不曾体会过。但是在几岁的孩童心中,想与人分享快乐的天性是没办法被压制的。
这日,林羡像往常一样拿了吃食,打算偷偷的去溪边看鱼时,一人却叫住了他:“羡哥儿,这几日怎的不见你了?”
“原来是方弟。”林羡笑着回身搂过林方的肩膀,林方算是林羡堂弟,年龄和他相仿,平时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
林勃看不上林羡,更看不上总流着青鼻涕的林方,觉得这林家村真是傻子扎堆了,故他通常是欺负林羡时带上林方一起欺负。二人玩耍时遂一起躲着林勃和他的两个护法,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林方贴着林羡,“羡哥,我前几日都抓不到你的影子,村中那槐树上又有鸟窝了,你带我上去翻翻好不好。”
林羡摇了摇头,有些神秘的低声道:“我带你去看个更好玩的。”
林方一愣,抽了抽快要入嘴的青鼻涕。答了声“好”。
“羡哥,你要带我看个啥,整得神神秘秘的…”两人在路上走着,林方没忍住问道。
“你看见了就知道了,肯定是你没见过的,但可跟别人说,这事儿可就目前只有你和我知道!”
一股被信任的感觉在林方心中油然而生,“你放心羡哥,谁问我我都不说。”
到了溪边,林羡让林方站远些,不一会,一条偌大的金鱼便从溪水深处游了出来。
林方瞠目结舌的看着那尾又大又漂亮的金鱼被林羡喂食之后又摸了摸,呆呆的问,“羡哥,你这鱼养的也忒大哩!这么漂亮的鱼,估计整个林家村的人都没看见过!”
林羡对林方的反应很是满意,得意的笑着,“那是,这般漂亮的鱼,就算是林勃也是没见过的!”
林方本来也想上前摸摸金鱼,谁知林羡一站起身,那金鱼便自顾自的游远了。
林方此时看向林羡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丝丝崇拜,又想起那尾金鱼,期待的说:“羡哥,明天我还想来看!”
林羡嘴上应着,经过方才的开心,此刻心里却已经开始后悔了,他有些怕林方也学着他来喂鱼,让这鱼此后不和自己亲近了,于是跟林方说道:“你需等我一起来喂鱼,这鱼儿除了我,见旁人是不现身的哩!”
林方用油亮发黑的袖口蹭了蹭鼻涕,不疑有他,说道:“知道了羡哥,我看那鱼只与你亲近呢!”
……
如此又过十几天,金鱼又长大了一倍。每次林羡带的剩菜不多,但是金鱼看样子也不挑剔,来者不拒,给多少就吃多少,和林羡是越发亲昵了,看的一旁的林方羡慕不已。
林方在每次和林羡喂完鱼之后都会自己沿着小溪边走上一段路,希望也能碰到一条只有自己能唤来的鱼儿。
但是连着走了几天,鱼没看见,今天倒是迎面碰到了林勃这三个阎王。
林勃问:“林方,前两天就看你在这溪边瞎逛,你找什么呢?”
林方慌了一下,想到自己是要为林羡保守秘密的,他没怎么撒过谎,言语间有些磕绊:“没…没什么…就随便,随便走走…”
林兴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林方,来把裤子脱下来看看雀儿。”说完就要去扒林方的裤子。
林方抓紧裤腰带,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一步,有一次林兴林亮把他裤子扒了甩到了别人家的墙头上,身材矮小的他废了好大劲才拿回来。
林勃却罕见的抬手制止,说道:“别戏弄他了,让他回去。”
林方听到抓着裤腰飞也似的跑了。
林兴林亮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都有些诧异,往日里二人捉弄他人时,林勃都是笑着在一旁不出声也不阻止的,今日怎么…
林亮疑惑的问,“少爷,您平时不是挺讨厌林方这小傻子的么…”
林勃笑了笑,回想起方才林方说话磕磕绊绊的样子,他下意识的觉得林方有事瞒着他,为此还出言相欺。林勃总跟在父亲身边跟佃户下人打交道,别人说话,撒谎的时候什么样,他一清二楚。
况且,林方平日里痴痴傻傻,这撒谎的功夫肯定是别人教的。
“有意思,小傻子也会骗人…我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这天之后,林勃吩咐林亮在村口蹲着等林方,等其出村就悄悄跟上去,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
这日,林亮顶着正午的太阳躲在灌木丛后边,眼镜一动不动的顶着村口。
时不时有蚊虫苍蝇在脸上,耳边嗡嗡的飞来飞去,鼻尖还一直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粪臭味。
“娘的,拉屎不去茅厕在这乱拉什么…”林亮抱怨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林亮果然看见了林方这小娃子的身影,尽力看去,林方的身边还有一道身影。
“林羡?”林亮诧异,“这两个小傻子要干什么去?”
林亮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一路小心的尾随着林方林羡二人到了一片芦苇荡。只见林羡警惕的向四周望了望,然后两人便排开了芦苇荡钻了进去。
林亮悄声又靠近了一点,透过芦苇,隐约看见了溪水中有活物在游动,再努力些看去,原来是林羡在弯腰喂鱼。
林亮正要发声,却见那鱼转头就游进溪水深处消失了,他打消了出声的打算,悄悄的又藏到了一旁。
林方林羡兴冲冲的从芦苇荡里走了出来,讨论着什么“鱼长的好快”,“这鱼生的越来越漂亮了”,云云。
“鱼?这两个小傻子在溪里养鱼?”林亮思忖了一下,等看他们二人走远了,就排开芦苇荡走进去林羡常看鱼的地方了。
林亮站在岸边看去,除了平静的水面和随风轻荡的芦苇再无他物。
“鱼呢?”
林亮又四下仔细看了看,还是没有发现林羡林方二人口中说的什么鱼。
无奈,林亮只能回去向林勃描述了此事。
林勃点头,嗤笑了一句:“在溪中喂鱼,我看这两个小傻子是家中的粮食太多,吃撑到了。”说完之后就对这事兴致缺缺了。
林兴林亮二人出了林勃家,林兴道:“这两个小傻子在溪中养鱼,我倒是觉得咱俩是有口福了。”
林亮皱眉,“那溪水可不浅,别因捞鱼溺死在里头。”
林兴坏笑一声,“捞个屁,那两个小傻子不是溪中养鱼吗,咱俩便趁着他俩喂鱼的时候把那鱼捉了去!细数数,我可是快四个月没吃到肉味了!”
林亮被他说的有些心动,最后点了点头,“明日咱们俩提前去那片芦苇荡里蹲着,鱼一出现,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