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

“顾声声！”

墨萧狂热的痛楚，无声无息地勾起顾声声昔年的隐痛。

有时候。

她瞧着自己雪白的双手，那半透明的指甲，会骤然心惊。

恍惚间。

她看见指甲缝里，有些许残留的暗红发乌的血迹。

那股血腥气，无论如何都是洗不去的。

她不得不捏紧手心，来树起自己看似的坚不可催。

呼吸的悠缓间，她冷笑道：“想知道她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墨萧的眼神近乎疯狂，充斥着浓浓的悲决，呜咽着道：“顾声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黎素素说——她养你，只是为了利用你。她与你之间，谈不上任何的亲情。”

墨萧的眼睛瞬间睁得极大：“不！母亲她很爱我！这种事她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顾声声，你不要再骗我了。”

顾声声不以为意：“她怎么亲口告诉你呢？她已经被我杀了啊哈哈。”

他看着她，好像生吞了青涩的梅子一般，酸得舌尖都发苦。

忽地。

墨萧小心埋首在地，声带哭腔。

顾声声一双黑眸，烧着余烬的火光，灼灼逼人。

她颓然一笑：“怎么不说话了？”

墨萧点头，有些艰涩：“我墨萧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无兄无姊，茕独伶仃……”

他像风里的枯树叶，水里的浮萍草。

既不知道来处，也不知归向何处。

顾声声怔怔，又落下两滴清泪。

落在衣裙之上，洇出一朵朵枯萎而焦黄的花朵。

在这万般无奈的世道之下，人人皆如地狱的阿修罗。

可心底，总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

抑或坚持。

抑或疯狂。

顾声声的目光微有悲悯：“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母亲，黎素素养你只是为了她自己的不甘。为达目的，去报复对抗墨青云和墨丞山庄罢了。”

墨萧却呜咽：“我没有母亲了……”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能见到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是最大的缺撼。

足以抱憾终身。

顾声声神色清冷，嘴角的笑意却带着冷冽的泪水：“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影子被窗外的月光无限拉长，将墨萧的身子完完全全覆上，使他不得不蜗居在黑暗中。

顾声声哧哧地笑着。

那声音是透明而坚韧的丝线。

扯着尖细的尾音。

墨萧绷着因极度震惊而混乱的脑仁。

她止了笑，厉声说道：“墨萧，我说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墨萧的背抵在墙上。

仿佛他不如此，便不能抵御顾声声这些言语，所带来的刮骨的冷寒一般。

“所以，母亲是借我的手……左右我在母亲的面前，不过是个棋子。”

顾声声冷声：“你错了，如今是一枚弃子而已。”

墨萧的牙根都在颤抖。

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冲口而出的话语：“弃子，能被母亲用一遭便是一遭吧。一颗棋子，能为人所利用，才是它的价值所在。否则，我就不该留在这世上，不是吗？”

顾声声的眼中渐渐平静如死水：“你确实不配留在世上。”

墨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被一根银针挑动了最痛楚的神经。

他哑声：“父亲不爱我，母亲也视我为棋子，糊涂了……我好像没有父亲母亲……”

自墨萧出生，便是墨丞山庄的掌上贵公子。

黎素素宠他，墨青云也爱护有加。

“这个山庄承载了我很多的心血。”黎素素曾那样骄傲地说，“你若是承袭了庄主，我会很高兴。”

“母亲放心，姜宸那个懦弱无用的兄长，根本不用和我比，母亲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黎素素这句话深深埋藏在墨萧的心底，自此他走上了卑劣狠毒的陌路。

这几年，他忘却了自我。

却始终都没有忘记，母亲的那份骄傲。

曾含着金钥匙般的他，在墨青云眼中是那样的关怀备至。

他迷蒙的泪眼里，父子之间热闹亲切。

金银细细描绘的人生，怎么看都是姹紫嫣红，一路韶华繁盛下去。

可是只有墨萧自己知道，父亲给的那些宠爱荣华之后，他是如何孤独。

夜静人散之后，整个山庄只剩下他。

他的希冀一直都是阖家幸福，抬眼望去，却是连一点可以依靠，可以寄托的亲人都没有。

顾声声别过脸。

屏息凝神片刻。

她淡淡道：“这是灵脂兰药，喝下忘掉周围的一切，干干净净地离开，你不会有太多的痛苦。”

灵脂兰，花开时檀香扑鼻。

花朵颜色娇丽，其茎如火。

绚丽的花朵，却暗藏致命毒性。

墨萧笑了笑，起身看着顾声声特地调制而成的毒药。

他微微张唇：“顾声声，抱抱我可以吗……”

顾声声紧紧地攥着手指，骨节发出咯咯的脆硬声，似重重叩在心上。

她显得格外的平静。

墨萧将她拉到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腰，将脸孔埋在她的肩膀上。

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有着执拗的绝望。

热气从她的肩膀升起。

顾声声失措地张着双手，有一瞬间的恍然与迷茫。

“顾声声，我常常觉得你是如此美好，美好到忍不住想要靠近你，想要努力得到你。”墨萧垂下的眼眸微微一扬，“也许，我的爱是在寻找自己灵魂的缺失。”

墨萧把爱写的如此疯魔。

好像藏的严丝合缝，透露不出来些许。

又好像张狂，不择手段。

他也渴望站在爱的光里。

站在他灵魂的缺失之地。

顾声声轻轻地说：“墨萧，我杀了黎素素，你难道不恨我吗？”

墨萧眼神有些恍惚。

而她的心下一阵凄楚。

良久。

墨萧松开手。

他绷紧的神色松弛下来，接过她手中的药丸。

一吞而尽，并无一丝犹豫。

他慢慢地走到檀木椅边，安静地坐下，闭上眼，含着笑。

仿佛期待着有一个美梦。

药性发作得很快，墨萧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嘴角流下一抹黑色的血液。

慢慢地，沉睡般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