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堤

“巧巧虽明其中是非，然——爱恨无常，难以衡之，我不能怨姑娘，然不得不怨姑娘。不过，人死事终，恩仇皆罢……”

“万望姑娘，岁岁平安。”

“姑娘，我为你留的信……你可看得明白？”

再见不是山花海树，唯有碧落黄泉。

“姑娘，莫要自弃，请带着我对你的怨，带着我的仇恨，活下去。”

顾声声的心口剧烈一缩。

果然。

她还是怨了她吗？

她的父母，她的夫婿，都因她而死。

前者年少无忆，不知苦痛，后者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撕心裂肺。

仿佛挨了重重一掌，顾声声只觉得脸上烧得滚烫，像一盆沸水扑面而来。

“莫要自弃……带着仇恨活下去……巧巧，你太高估我了……”

顾声声哭着哭着忽然挤出笑来。

“怎么活下去……”

她仿佛激烈的挣扎扑腾过，面上却不得不支起笑颜。

墨萧默然地盯着她。

她带着眼泪的脸，在明艳灼灼的烛光下，显出一种苍白的娇美。

如同夜间一朵白色的优昙，独自含着清露绽放。

墨萧的眸中，突然盈起一点悲艳的晶莹。

是。

他的的确确是在报复她。

他狠狠地报复她戳破这一切，报复她明明早就知道真相，却还戏耍他玩弄他，让他像个滑稽的猴子一般，在她们面前上蹿下跳。

再也藏不住情绪，墨萧眼中的泪越蓄越满。

顾声声极力镇定着情绪：“墨萧，想报复我是吗？”

她呵呵地笑着，将那信轻轻一挥，几页纸飞到横梁边，又慢慢地落下。

“都已经到了此种地步，墨萧，你以为我还会在意谁?”

顾声声慢悠悠踱步到他的身边，又像上次那般，一手拍上他身后的椅背，再次将他逼坐在最里。

明明已经是个没有灵力的废人，此时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唇开齿合。

顾声声抬手，用力地将墨萧额上的发掀起到他发顶，露出他全部面容。

她那面上细细一层泪痕水珠，瞬间凝成寒霜蒙蒙，绽出雪般的笑意：“你自己看看你的这张脸，哪里又像黎素素半分?”

墨萧闻言，霍地抬起头。

他一把将顾声声撞开。

看她步履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又立刻起身，往她的身前逼了逼。

他怒吼道：“顾声声！我像不像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情！”

顾声声轻嘘一声。

她晃着指甲，森森地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越来越大。

她看着墨萧的眼神，越来越像看街边的一条流浪狗，带着无尽的嘲讽。

“墨萧啊墨萧，你既不姓墨，也一无所知。不知自己何处来，不知自己何处去，这个名字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顾声声痛快地笑着。

她的眼里闪过愉悦的光。

墨萧再没有了当初那份底气，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住嘴！住嘴！你住嘴啊……”

顾声声张着自己素白的手掌，踩着那散落在地上凌乱的信纸。

一步一步。

墨萧怔得连连后退。

“你是真觉得我好欺负吗？”顾声声狠狠白了墨萧一眼，“你们是都觉得，我好欺负吗！”

墨萧摇头，他紧紧攥着手心。

不知是在否认他无父无母，还是在否认顾声声的话。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证明着，他认识到了——顾声声这个人，疯起来只会鱼死网破，不会留下半分余地。

阁中忽然静谧异常，四目相股。

顾声声原本清秀而憔悴的脸，因为强烈的恨意而扭曲：“想知道我为何会知道这些吗？”

墨萧语气一滞，也不答。

“我——杀了黎素素。”

顾声声笑得愈发猖狂，尾音却下沉，一路渗到骨子里。

她的嘴角衔着怨毒的快意，一字一字仿佛锋利的刀片。

沙沙划过皮肤，划进血肉，泛出暗红的沫子。

墨萧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汹涌而出，如决堤的河水。

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

“我——杀了黎素素。”